本帖最后由 柯默默 于 2013-12-26 15:57 编辑
天人永隔
12月16日，跟随着送葬的队伍，拉着小堂妹的手，一路哭。前面是爷爷躺在棺材里，永远听不到他应我一声了。
爬上山顶，泪眼朦胧地打量了下爷爷安葬的地方。前面是湖水的样子，对面是一座大山，一片开阔大气，心里说，此地风景尚好，爷爷你入土为安吧。有一个仪式是我们亲人要给他撒一把泥土，我直接趴了下去，用尽了力气在哭，说着妈妈教的话：“阿公，磨惊磨狂”（家乡话，意思是不惊不怕）。这山清水秀，地下的黑暗爷爷你不会害怕吧？
第一次看见没有了生命气息的人，真切地知道什么叫天人永隔，我真是害怕。“生离死别”这样的词语过了心，是痛。心里喊一声爷爷，眼睛就会发热，喊出来，便是泣不成声。妈妈说，爷爷87了，村里男丁最老的了，这是喜丧，别哭。
别哭，弟弟也是这么说。12月15日上午10点多，接到爸爸电话说，“阿公走了”，“啊，怎么可能”，那边电话已经挂了。当时我正在办公室，刚好完成了一项工作。公司的电子门在此刻坏了，把总电源关掉等各种我们能试的办法，都没能打开。我已经不管不顾哭开了，弟弟来电话：“爸和你说了吧，你别哭啊，再哭我也要跟着你哭了，爷爷很大年纪了，病了这么久，爸爸都说要有心理准备了，你那什么时候有车回家”。“嗯，下午4点。”“我现在去坐车了，你路上小心”。电话挂了后，继续恼怒这电子门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坏了。龙在外面看着也很着急，问除了正门还有哪里可以进来，看他是爬窗爬墙都愿意了。幸好，这时候有个修电梯的来了，给我们用别的工具开了门。
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我只记得妈妈说过回家要穿暗色调的衣服，我翻箱倒柜把身上的衣服换掉，最后发现底裤是红色，赶紧换了下来。龙抱着我也说：“别哭，伤了身子”。帮我打电话去车站订票，带我去吃饭，送我到车站。12点多就开始在车站等，雨还在不停地下。赶不上见爷爷最后1面了，我原本说元旦回家看他老人家的。妈妈说可能都熬不到元旦了，我还不以为然。因为，前两次爷爷病重，我也赶回家了，每一次他都安然度过，算命先生说他能活到92岁的。可是，爷爷你真得不等我，就永远闭上眼睛了。
我想着要为你守灵，在车上睡一会。我想回忆多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心里都是悲伤。车载电影放的是外国影片《阿凡达》，说到关于生命灵魂的东西。心里稍有些安慰，一生老实本分的爷爷，你死后的灵魂肯定是诸神接纳的。然后继续播中国革命战争年代的片子，这让我回想起你和我说过的，小时候很苦，你爸爸在你9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你妈妈也不久就离世，跟着大哥一起生活，但大哥对你也不是很好，逼得你就去找红军。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绕过几座山，还在山里遇见过老虎。后来还真扛上枪了，不过没有上到战场。后来回家卖豆腐，就是我还见过的石磨，磨出来的豆腐。但日子还是过得很苦，娶不上老婆。忘记你说是多少岁娶到奶奶的了，奶奶比你小十几岁，不是很聪明的人。你说的许多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你还没有老年痴呆，每次回家我就搬张凳子坐在你旁边，听你说过去的故事，还会说：“这果儿好吃”。我回家会带一些水果，无论是苹果、雪梨、葡萄还是桔子，你都统称“果儿”，说这个词儿的时候特别亲切好听。
妈妈说你最爱吃的是桔子，怕你湿气就不敢让你多吃。还是前几年过年时候，家里做年例，很多亲戚朋友都来了，带了很多水果，妈妈让你别吃太多桔子，大家怎么劝都不听你还是要吃。我真怕你吃多了不好然后上前抢，结果你1生气，把桔子全扔了，说不给你吃就不吃了，对着我发怒，不肯理我了。第一次爷爷对我这么凶，我吓坏了，哭着找妈妈。妈说：老大变小孩了，多体谅下老人家。那时候我才知道爷爷真老了，听力常年不好，跟人没怎么交流，都已经变得老年痴呆了。
还记得往前1年，爷爷和奶奶到家里店铺坐着，那时候爷爷神智还是很清醒的，只是听力很不好了。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清，但奶奶好像就只是哼了下，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当时我还惊讶于他们的感情。可是，而今才明白，原来陪伴一直陪伴着他的只有奶奶啊。我们都在为生计奔忙着，爸爸妈妈为了我们几个小孩上学读书，也只能不停地忙，逢年过节才在家里陪一下他们，而我在外求学，在外工作，回家的次数就更少，陪他们的时间就更少了。爷爷一生辛劳，儿女也还在奔波。
天黑下来，本来以为我晚上11点就能回到家，他们出来街上接我到爷爷身边。可是，路上堵车，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到。我没有打车，从车站走回了新家。街上一片清冷，路上很滑，我提着行李，想着爷爷在这么冷的天上路，真是累着了。不知道那边的世界是否和我所在的天气一样，冷得刺骨。妈妈他们在守灵，交待说雨天太滑，太冷，就不要回来先，一早再回。我本来想叫在镇上的一个老同学送我回去，可他已经休息了。我只有回到镇上的家，澡也不想洗，就躺在床上等天亮。
关于爷爷的记忆，当时我真的想不起太多。我上初中后爸爸妈妈也到了镇上做生意，高中住校开始难得回家，大学后就只有寒暑假回家，工作就只有过年那几天或者五一国庆回去一下了。在爷爷身边的日子，真的太少了。原本一大家子的生活，不知道怎么就变得天各一方了。
妈妈一早来电话了，交待买些东西回家，还要给带些红色的漂亮的喜庆衣服回家，做完斋事要穿的。雨还是下个不停，我和大弟、他老婆、还有小晨轩四个人雇了辆车回家。妈妈说爷爷应该是无憾的，生前子女都孝顺，也四代同堂了。今年国庆，我们都回家给他过了生日。前几个月还好好的爷爷，还对着我笑眯眯的爷爷，怎么就不在了呢？
下车，小弟在接我和大弟，回家换下水鞋直接就去了灵堂。妈妈和婶婶在守灵，爸爸、叔叔和小弟守了夜。看见妈妈，一路上忍住的泪水就决堤了。爷爷躺在我们旁边，没有了温度。门口有木匠师傅在做棺木，死亡原来是这么的冷这么的真切。
应该是爸爸给我掀开了麻布，我看见了爷爷。很安静，我喊着爷爷，不知道如何思想了，就喊着就哭着。在灵堂里，风吹着帐幕，我会以为是爷爷要翻身起来，和我们对坐笑谈。妈妈和我说起，爷爷腿摔断住院，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还说好丑，又要住院了。妈妈动手摸他的伤口，他也是笑着说，弄疼我了哦。妈妈用家乡话表述给我听的，那种语气我可以想象得到温柔亲切。她也没想到爷爷会走这么快，出去办事的时候医生打电话给她手机没电了，没能守在跟前送他走。据大家说，爷爷是看到四姑1眼，心电仪就显示不行了，此前他的儿女都已经见过，等不到六姑回来了。据说前1天是已经不行，是抢救过来的，抢救过来后气色又变好起来，他们以为又像上一次一样，会好起来的。本来想等大家都回来见过再送回老家，怕一拔氧气就撑不住了，可没想到抢救过来已经是回光返照了。爷爷是硬撑着一口气回到阿公厅的，是爸爸、叔叔、婶婶和豪超送了爷爷最后一脚。妈妈说，服侍他这么久，也没让她送最后一脚啊。这我知道，爷爷生病，大多是妈妈打理，联系医生忙前忙后，爷爷即便谁都不认得，都认得他的大儿子和儿媳妇。
午饭时候，再度掀开麻布，请爷爷吃午饭。他们下去吃午饭了，我不愿意走开。我给爷爷上了柱香，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拉着他的手了。跪在爷爷身旁的时候，看着他的手，有光泽，如生前一样，碰了下冷冰冰的。爷爷躺在那，安静得一动不动。
爸爸和叔叔他们吃饭午饭上来了，妈妈说还是得吃点，带我回家吃饭。奶奶这时候才看到我，她一看到我，就抱着我哭。她说爷爷生前都在念着我的名字，一直念。她说她想再去看看爷爷，本来是按老家风俗好像是不允许的。她哭着和我说，我去请示了帮我们主事的老奶奶，说没关系。我扶着奶奶到了灵堂，我几乎没见过奶奶哭，她嚎啕着，我也听不清她说什么了。跪在那一直哭一直说。后来叔叔让我赶紧扶她回家，刚出门口她又说还要见一见，刚都没掀开。回头掀开后，她又一直哭，看着爷爷的遗容，只能陪着奶奶哭。实在不能让奶奶呆太久怕她伤心过度，就拉着她回家了。最难受的恐怕是奶奶了，从此老伴不在。
哭灵的时候奶奶是不好在现场的，我扶她到床上坐着，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又到了灵堂，姑姑们马上就要到了。我和弟弟、堂妹在路边等他们到，要扶着他们到爷爷跟前。一见面，就抱着哭开了，失去亲人的滋味只有亲人抱在一起才能体味啊。扶着姑姑走了一段，她们就跪在地上爬到爷爷灵前，天上的雨还在下，地上也是泥泞的，她们就是那样跪着到了爷爷灵前，等在灵堂里的人接她们进来。一进来，就都跪到爷爷跟前，最后作别的时刻。大家抱着哭成了一团，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伤心地哭在了一起。我妈妈这时候开口说话了，作为家里的长子媳妇，她要主持家事，她说大家在生前都很孝敬他了，也对侍候他吃饱穿暖了，一个个都很乖很孝顺了，而且还看到四代同堂了，他应该走得很安心了。大家安静了一会，默默垂泪，我跪在一旁，想到“在天之灵”。过一会，大家还要看爷爷，还要掀开，兄弟姐妹孙子孙女扑上去，哭着说着满是悲伤和不舍。
他们回到家里去穿麻戴孝，准备送爷爷上山了。我和弟弟继续守在爷爷灵前，等道士过来给他扎好，准备放进棺木。道士进来后掀开帐幕，麻布整个掀开了，然后给他扎红绳，我真怕他弄疼爷爷，喊他轻点。我看着身穿寿衣的爷爷，想起了一生朴素的他。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大夏天爷爷都是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汗衫，放牛、砍柴、犁田、插秧、编织，身上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淌。爷爷的手像铁钳一样刚强有力，力气也非常大，砍回来的柴有他两个人头高，而且非常大捆，那时候真是感觉爷爷无所不能。而今回想起来，那么一担柴火，其实只值那么几毛钱。可是爷爷，就是依靠自己的劳动力，用自己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将六个儿女养育成人。（爷爷一生有八个子女，大姑夭折，但是前几次给爷爷算命的时候，都说大姑回来孝敬他，给他捶背之类的；六姑从小给别人养了，这几年认了回来，也开始来往探亲。）
道士在爷爷头上、脚上都铺上了纸草，中间捆了三道红绳，在棺材里垫上了六块母瓦，七块子瓦，放了七个硬币，做了神位。一切备办妥当后，爸爸他们穿好麻布上来了，我也戴了孝。我们在爷爷灵前哭过后，爸爸抬头，叔叔抬脚，道士提着中间三根红绳，把爷爷放进了棺木。在要盖上棺木那一瞬，耳边都只剩下哭声。再也看不到爷爷了，再也再也……
从灵堂抬到做法事的地方，因为天冷下雨，所以没开大祭。我们跟着道士拜了几圈，棺材就抬上山了。跟随着送葬的队伍，拉着小堂妹的手，一路哭。前面是爷爷躺在棺材里，永远听不到他应我一声了。
往回走的时候，交待说不能往回看。我木然地往回走，想着爷爷以后就躺在那片土地里，心里觉得悲凉。晚年有老年痴呆的爷爷，不知道他是如何迎来日，又送走夕阳的。前几年，我忽然就听说爷爷在以前的玉米地里种上了荔枝树，而且即便在他痴呆的年月里，也是每天都到那荔枝园里拔草，用妈妈的话说，那地里草刚刚发芽就被拔掉了。妈妈还说，多得有这个荔枝园给他侍弄，经常走动，才能在坚持了这么些年。大弟说爷爷曾带他一路认树，指着那棵树告诉他这是我们家的树。我就猜想，也许这片荔枝园就是他想留给我们的遗产了。他辛劳一生都奉献给了儿女的成长，但他也有为子孙留下点遗产的愿望。以前他会放放牛，种种菜打发日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念想种起了树，而且精心侍弄。那片茂盛的荔枝园，而今我才明白那是爷爷留给我们的爱。
回来吃过饭，就开始做斋。有一栋做得很漂亮的房子，那是给爷爷烧的。在我们祭拜他的时候，他的神位就放在那栋房子里。一整夜，斋事一段接着一段，我们跟着跪拜。天气很冷，雨也是时而瓢泼时而淅淅沥沥的，听着道士们指挥，拜诸神，拜爷爷，听他们口里念念有词。一直持续到天亮。最后一段，是给爷爷烧下他去世后所需的物品，我们围着，看着火焰跳跃，让爷爷不要怕，回来领他的斋，领香烛，领他的金银财宝等等一切身后需要的东西。
五道轮回，听说爷爷走的是人道。听主事的老奶奶和我妈妈说，五道分佛道、人道、畜道、地道、魔道，人道是对爷爷自己和他的子孙后代都好的。做过法事后，我们都要换上喜庆的衣服，都要带上笑容。因为这是喜丧，爷爷要看到他的子孙后代整整齐齐地在他跟前尽孝。爷爷领了烧寄给他的东西后，就要带他的灵位回阿公厅，让他的爸爸来接纳他，与祖先同食同住，共享万世香火。天一下就晴开了。
做完这一切，就出镇上家里了。爸爸妈妈休息了，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到了店里电脑忙着。到了四点多的时候，妈妈和弟弟过来找我，一起去买菜做饭。关了店里的门，买好菜后，我们把妈妈推出厨房，让她等着吃就好了，这时候累坏的爸爸还没有起来。我和弟弟一起做好饭后，才把爸爸喊起来吃饭。爸爸醒来第一句就问妈妈呢，妈妈在沙发上睡着了，喊醒妈妈第一句也是爸爸呢。吃饭时候，我笑着把这些告诉他们。以后我们子女在外，也是他们相依为命啊。
三朝回家，爷爷睁眼的时候，我们也要穿得喜庆，特别是要穿戴红色。因为我不懂，带的都是灰色黑色的衣服，妈妈给我买了红色的头花。拜过爷爷后，我们收拾东西去探亲，一天就要探完。爸爸自己去探很远的一个表哥，叔叔一家去探他外家，然后和爸爸汇合一起去探四姑。妈妈和我还有弟弟去探外公外婆，和五姑家。探完后再包车到化州，探三姑、六姑、七姑。吃过晚饭回，到家已是10点多。
我们翻出老照片，看家庭合影，当时爷爷奶奶还多年轻啊，时光荏苒，我们不再是镜头前羞涩的小孩，爷爷也已经百年归老了。看完照片，休息下。第二天一早，又要坐车到异乡上班。
在这之后，记得清楚的是两次梦见爷爷，一次是梦见爷爷打渔，一次是梦见带爷爷奶奶逛惠州西湖。
我小时候，爷爷是很喜欢吃鱼，也喜欢打渔的。他经常一早就放一只鱼篓在池塘里，晚上就去收回来，通常都会有不少收获，他爆炒得香喷喷地和我们一起吃。我还记得最爱吃爷爷做得糯米饭，花生炒得特别香，作为调料的香芋也特别有滋味。在出来这几年，我经常会想吃糯米饭，难得能吃到就喜欢吃香芋，多少年了都没有吃到爷爷做的那种香喷喷的糯米饭。
在出来工作后，一直有个想法是攒够钱后，带爷爷去北京天安门看看。我知道他们这老一代都想到首都去看看的想法。可是我还没攒够钱，或者说借口太多，没能带他实现这一愿望。
只有梦里，梦里见他，我不觉他已去世。还是有体温的笑容，只是在醒来泪流满面。
昨晚，脑海里不断想起爷爷，永远是那么慈祥的笑容，仿佛又看见乡村的夜晚很多萤火虫，光芒映着我们。他抱着我坐膝盖上，教我唱，“水清眼镜，树锡棍，带帽有顶，着鞋有柄，讲话啦啦声……”
| 
发表于 2013-12-26 14:40:02
分享
收藏
发表于 2013-12-26 20:59:44
默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