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聪看完信,心里难受极了。差不多淡忘的那些痛苦往事,又血淋淋地撕裂开来。而且,在陆建军坦白的忏悔中,她可悲地证实了那个猜测——果真是自己被爱情的迷雾蒙住了眼睛,一直看不清陆建军的真实想法。气恨之余,她又想起那位高僧的话——要感谢他!他是佛派来帮你修炼的。——她内心苦笑:没有这样的修炼该多好!修炼成仙成佛吗?做一个平平常常幸幸福福的小女人倒好。 她问陆建芬:“他写这封信的目的是什么?” 陆建芬说:“你知道,我大字识不了几个,我就是不知道他写了什么呀!我来你这儿之前,接到监狱来的电话,说阿军这几天情绪很低落,昨天还跟同监舍的人打架。今天他不吃不喝,身上的伤也不去治。监狱里的教导员和他做思想工作也没用。他们打电话来通知我们家属过去看看。这封信是昨天才寄到的,是不是有透露什么?” 晓聪这才注意到,地址是陆家的,也是,服刑人员的信件都是要经过检查的。 她把信的大概内容跟陆建芬说了一下。然后说:“他在信里还表示要好好改造呢,怎么这么快就闹绝食了?” 陆建芬说:“唉!当时我们去探监,他一见到我们,眼眶就红了,后来放我妈的说话录音给他听,他就忍不住哭了。我和我爸也哭……那种情景,真是揪心啊!特别是说到两个小孩,他哭得说不出话。我们劝他好好服刑、争取表现,他连连点头。我还心想着能早日听到他立功减刑的好消息,谁知道是这样!我现在还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爸妈,先找你商量来了。” 晓聪看着焦急地满脸期待看着她的陆家大姐,心里难过、烦闷、愤懑。她没好气地说:“建芬姐,我现在和陆家没有丝毫关系,你找我商量,不合适吧?” 陆建芬脸上显出尴尬、失望的神色,她说:“晓聪,你别生气!我是走投无路才硬着头皮来麻烦你啊!再说,这封信是阿军写给你的,我也应该帮他送过来不是?” 晓聪想想也是,但是,她还是硬着心说:“我不想知道陆建军的事情,无权也无理由管你家的事。你请回吧!” 陆建芬脸红了,她站起来,但并没有走,而是低下头压抑地抽泣起来。 鲁晓聪无奈地拉她坐下,又倒了杯水给她喝。说:“我实在没有立场帮你的!请你理解!” 陆建芬止住哭泣,哽咽着说:“我理解。但是我实在是无路了哇!你看,这个消息若是让二老知晓,肯定全部发病卧床不起;建龙能够乖乖在戒毒所戒毒就万幸了,他就是个不成丁的,指望不上;淑玲管家庭带孩子还可以,这些事她是无主意也无能力的。四亲六戚打从我家出事,就不敢来过问——唉!扶旺推衰,富人亲戚多,穷人独拖磨。” 晓聪说:“那你家呢?你大儿子不是快成家了吗?他是可以主事的人了。” 陆建芬一听这个,已经止住的泪水像打开的水龙头,止也止不住,她哭着说:“这个才是最苦的——他几天前也被抓了——原来这衰仔一直在卖冰毒——怪不得经常跑云南——而且是卖给外国人——不知要判多少年啊?父无好样,仔无学好,害人终害己啊!” 鲁晓聪也很震惊,她不禁可怜这个女人了——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在读大学的小儿子和女儿,还要不断说谎不让他们起疑,真是外忧内困! 平心而论,陆建芬人不错:勤快、善良、顾家、疼大惜细,逢人先笑。可是这样一个好女人,在这个太平盛世却因为亲人、爱人的沦落过着如此煎迫的生活! 陆建芬又抽抽搭搭地说:“我现在只能再去卖鱼赚点家用……家里除了那栋房子还值点钱,能动的都搜罗出来用了——要卖房子又舍不得,也怕引得两个读大学的孩子恐慌。……我爸妈现在连棺材本都没有了,建龙戒毒月月要钱。对了,你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要买我家里那些字画、十字绣、古玩玉石之类的东西——当时我听楚楚爸说,花了很多钱买的。……人都保不住,要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玩物干什么?……晓聪,真的,你这方面认识的人多,你帮我问问啊!” 怪不得这次看到,陆建芬比上个月又黑瘦了许多!一个将近五十岁的女人、多年高血压病人,还要为了生活去卖鱼,本来就够辛苦的了,何况又过了一段“富贵”生活。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陆建芬虽然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普通女人,但是这种坚韧还是让鲁晓聪心生敬意。 在这种差不多是感动的情绪下,鲁晓聪心软了,她说:“建芬姐,你太苦了!你托付的事我尽力去做。这个你先拿去用,家用紧手的时候你尽管开口。” 陆建芬连忙把晓聪拿给她的一沓钱还给她,说:“你工资不高,还要帮忙养你爸妈,这个万万使不得!上回你垫付的医疗费还没还你呢,我怎么能再拿你的钱呢?” 晓聪把钱放在陆建芬手里,说:“我这学期开始涨工资了,拖了五年的高级职称工资终于套还我们了,现在每个月多了几百块呢。……还有,陆建军把那笔分手费一次性还我了,还多给了十万。我现在不缺钱,你放心拿去吧!……嗯,那多出的十万就给阿伯阿姆二老作医药费和养老费吧。反正是陆建军的钱。再说,我本来就打算把这笔钱捐给敬老院的。” 陆建芬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只能一个劲地握住晓聪的手,末了,挤出一句话:“你这么好心,一定会有好报的!” 鲁晓聪淡淡一笑,给她的水杯续上茶,说:“你也是好人,你也会有好报的。” 陆建芬说:“晓聪,我跟你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看阿军?我想,现在只有你才能触动他振作起来重新做人!这样好比救人一命,哦,不止,是救了我们老陆全家啊!” 果然给她出了道难题!拒绝吧,这个女人实在很可怜,她说的也有道理;答应吧,身份尴尬,感情上不愿,还怕引人猜疑和非议,特别是苏骏飞,虽然两人什么也不是,但是彼此心心相印,如果因此产生什么误会,是很难解释的。还有,会不会让陆建军产生误会,以为她还爱着他,将来出狱了,因此来勾缠不休也不无可能——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鲁晓聪五内翻腾,心绪烦乱,难以决断。 陆建芬见她久久不言语,便失望地说:“这个太难为你了,我知道我太过分了。……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帮助!” 鲁晓聪看她失魂落魄、佝偻着肩背像老了十岁的样子,突然说:“你回去等我电话,我要和我男朋友商量一下。” 陆建芬惊喜地回过头,说:“好好好!”又问:“原来你有男朋友了?怎么不早说啊?我还惦记着帮你介绍呢。” 鲁晓聪说:“那次去医院照顾阿姆,我早跟她说了呀!她老人家没有告诉你?” “没有。那你要带他去我家坐坐啊!我做你爱吃的请你们。” “不用客气了!他是外地人,打工仔,很忙的。” “好,好。打工的好哇,靠自己的本事踏踏实实讨赚生活,将来两个人互相帮助,家庭就会兴盛起来的。” 鲁晓聪微笑着点头说:“嗯!” 送走陆建芬,鲁晓聪突然觉得很累。她懒懒地躺着床上,闭上眼,想休息一下,可是许多念头纷至沓来,不让她平静。 她抓起抛在床上的手机,点开苏骏飞的号码,踌躇着,手指老是按不下去。想起来,他和她竟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 联系当然是有的:微信,还有各自的作品——苏骏飞的《怪侠传奇系列》,已经写到第三篇,主人公是一个江湖青草医生,当时鲁晓聪还把陆建军爷爷的一些趣闻轶事整理了传给他作素材呢。而鲁晓聪近来文思泉涌,接连写了十多首诗,有一首还发表到国家级的诗刊。灵感嘛,当然是来自于苏某某了。 不过,再知心的男女,心灵交会空间里,也是有一个禁区或盲区的。苏鲁二人的禁区是沈敏和沈乐乐,盲区是陆建军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 现在,鲁晓聪想引来阳关,照亮这个盲区。这样做,理想的结果是两人的相知程度更进一大层;糟糕的结果是在苏骏飞心里埋下一颗狐疑的种子,将来有可能长成破坏两人感情的荆棘。 而如果鲁晓聪不去理陆家的事,她心里又很不安——当你明知可以帮助别人的时候却不肯施以援手而眼睁睁看着悲剧按照你预知的情形上演,你能安心吗? 不!——鲁晓聪心底的那种“侠义”精神站出来喝斥那些自私畏缩的打算。 鲁晓聪终于拨出了这个电话。 她相信,苏骏飞是一定能理解她支持她的——就像上次去医院照顾陆妈妈一样。 可是,出乎意料的,这次通话,却引发两人交往的第一次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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