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有（2022年1月修改）

李勤

可是

我从小到大

耳闻目睹

他们

海浪般暴戾恣睢

她们

沙滩般逆来顺受

他们的咆哮和她们的哭泣

衍生我童年的噩梦

如蛇噬心

童年，少年

我跟着当小学教师的父母

在甲东半岛

从这个祠堂

搬到那个祠堂

李勤

那些祠堂

有着各各不同实则无异的传说

即使此时撤掉祖宗牌位

改名叫某某学校

还是无一例外的阴森可怕

我怕灰暗，怕孤单

怕妖魔鬼怪

所有的光怪陆离

都在灰暗中张牙舞爪

其实，我最怕的不是以上这些

即使在怕鬼的童年

心里也明白

世上最可怕的

是心怀鬼胎的人

是他们

李勤

蒙昧之中

我把祠堂的幽暗

装进了心里，或许

那幽暗就是一个漏斗

幽暗的梦里

有一方光亮

那是天井，还有书本、格子

格子里的天

头顶上的井

窄窄一格

撑开无边的暗夜

抬头向上

遥对闪烁的星

我想，我对格子的迷恋

正是始于天井

李勤

比夜还黑的灰

淹过比海还深的井

吞没比冰还冷的星

我是陷进泥淖里了吗

一点也透不过气来

但更像是

在波涛汹涌的海

晃得发晕

可我分明在家

祠堂幽暗

蝙蝠掠过天井

八爪鱼扼住了颈项

我奋力挣扎并反手擒拿

一滑

就到了井底

李勤

井水寒凉

井外人声鼎沸

娃娃鱼扯住我

大喊救命

哈哈大笑的他们

将井口堵死

我憋气一蹦

赫然置身旷野

阴沉如鲫

是露宿的人群

无序潜伏，喧嚣暗涌

木梯突兀竖起

缓慢倾斜

那端屋子

窗口隐约可见微光

李勤

卧地的人

忽然牵线皮影般

齐集梯下

烛光闪烁的窗口

就要被密集的人头封堵

听不到屋里的人呼救

窒息已令我发狂

疾步窜上木梯

冲那濒临灭绝的火

拼命拉长身体

穿越窗棂

梯子连同屋子

却全都消失了

我掉在

不断下陷的沙堆

李勤

没顶之际

我恰恰看见

无边黑暗之中

那朵闪光的花

疾如箭簇

楔入礁丛铁树

留给我的

只有无尽黑暗

梦的时空没有界线

室内野外

海浪沙滩天井水井

连成一片

从天上到地下

并不需要多少转折

有时，就只是那么一滑

李勤

其实

我始终记得

扼住脖颈

把我甩下深井的

不是八爪鱼

而是他们

陷入深井

欲逃无计的

不是我

而是她们

滔天汹涌的腥咸

是她们的血泪

黑暗里嘶叫的

不是疯狂的海怪

而是撕裂的心

李勤

哦，她……她们

我的伙伴，我的邻居

不是我记不清说不出

而是我压根就不愿意

说出那一个个的名字

还有那一个个悲伤的故事

那些故事

就像海水一样

那么腥，那么咸

每一次翻腾

都让我几近窒息

她们和我一样囿于幽暗

但是，她们没有天井

没有书本没有格子没有星星

于是，她们活成了海边的木麻黄

李勤

看清木麻黄无泪的断茬
才明白长久静默中
偶尔一阵沉郁的呐喊
是她们泣血的哽咽
海边的木麻黄
记着我的誓言
我记着木麻黄的宁折不弯
我改变不了她的性别
总可以改变她的活法
我将以她的身份执笔
为她们
书写一个别样的她
我这个她
必将特立独行
永不与他们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