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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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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4 13:24:46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第一章(上)


我是K村的小子,从小就爱游荡。话说我住的是村,可离市集不远,这“村”虽是村,却早已丧失村;获取了城,又非“城”。换句话说,户口是城市的,人却夹在城市与农村间生存,这就像生活在一个营养过度的乳房和一个营养不良的乳房之间的那丁点空隙。为什么说生存,我当然不能说生活,原因很简单:我就是这一级别的人。老妈说佛曰:人生有七苦。等级分明,人该认命。她说:“我们总不能羡慕人家坐奔驰,住洋房,还养小三——这不是咱穷人的日子,咱得学会满足,萝卜青菜,小米饭也能过得有滋有味。”是的,富人的粪便栽的花也特别香,穷人的嘛,屎壳郎闻也不闻掉头就跑了。大多时候,屎壳郎也比人活得更加潇洒,我们何不去做屎壳郎呢。故所以,我不喜欢她的命。每当如此,我总要顶撞她。然后,我一股子气没地方撒,拽上聂小临的肘子,一个劲出力,直到他咬疼我,才放开。聂小临是我邻居,家里穷得要当内裤,很早死了爸,所以初中就肄业。我比他幸运,老爸老妈还健在,还有一台拖拉机给我赚学费,直到为我弄到两个大学文凭。拿到文凭也没用,还得回家摆地摊,老爸常在别人面前损我。为什么要损呢,原因是这样的:刚开始吧,老爸老妈把它作宝四处炫耀,甚至神那样供奉起来;我却藏着掖着,不让人看,怕他们讥笑。谁会讥笑,当然是那些有钱的大佬,当官的子弟,比我好的都算——或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这个小蚂蚁的存在。聂小临是我的死党,我比他多吃了八年的饭。我对他是全公开的,他对我亦如此,连老二四周有多少棵草彼此也一清二楚。最后,老爸总结出颇有见解的说法:文凭没啥用,还不如一张白纸,可以写字,可以作厕纸用。当厕纸我还嫌粗糙了呢,后来他又补充说。


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我就在K村的b街摆地摊。甭说我懒,没去找工作,我扪心自问:一我家没钱,国企政府金融机构甭想;二我家没权,有权也不会摆地摊;三我家没钱没权,连泡个妞,都被人嫌,进私企吧,两老可不让——我是独子,得要赡养他们到归天;四我四六级未过,私企也难咦,这可是重中之重,如今的国文贱得很,这就像小时候吃饭一样,总喜欢吃邻家的咸菜,瞧不起自家的大鱼大肉——这也是进企业最艰难的一步,人家可只认证书。有时我做着梦,啥个时候咱伟大的祖国也弄个国文四六级呀。偶然活在这世上,我啥都不求,唯一的理想很简单,就是把困难户变成个暴发户。


但是,现在细细研究,譬如一只蚂蚁能承受它自身重量的十倍,可谓相对论中的举重高手,全世界的所有举重运动员该汗颜,无需反驳,如果你真想嘲笑蚂蚁的不自量力,那么你就举个你身体十倍的哑铃吧。同样道理,我自身也是,所以我得学习蚂蚁把生存改造成生活,每日多搬运一些粮食;可反过来又想,蚂蚁也太不厚道了,居然也把死蟋蟀搬进粮仓,莫非他不知道蟋蟀是诗人的化身,诗人死掉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甭说肉体腐烂臭气熏天,还有可能造成细菌感染,衍生超级病毒,这样,恐怕蚂蚁就从此无人歌颂了。厚道是一回事,实力是一回事,生存和生活是一回事,后来我发现夸夸其谈是比厚道和实力更为重要的武器。我现在发觉,我们所处的社会第二类蚂蚁实在太多,而第一类蚂蚁多半是四肢发达的大力士,悲哉悲哉!人生不正是一只蚂蚁嘛!


生存,是我目前的状况,它对我,我对它,现在就如同一对快要分手的恋人,我想要摆脱它,但它还死皮赖脸地缠着我。我掐掐手指,没指望上帝会免费派发面包给我;下点雨,让我的黄豆长得胖乎乎就谢天谢地。我家有三亩地在K村的北面,一亩黄豆,新种的;两亩水稻,已有穗。我就凭这一亩黄豆,外加老爸给的五千块人民币摆起地摊。这样,聂小临就成了我的第一个员工——跟我一起卖豆腐。甭管,我心里乐滋滋的,终于找到一个可以驱使的奴隶。


当初决定回来摆地摊,老爸老妈极力反对。他们说,白白四年就啥子都没学到?我没啥可说的,我知道这不能说出口。我怎么能说,难道我说,我在学校学到如何泡妞,如何打飞机,如何玩dota,如何上网。气死他老人家,我还没棺材本。再说,我没这个胆,借一千个姜维的胆给我,我也不敢。从小就被吊惯,按佛洛依德的说法,我心里有阴影。对一个心里有阴影的人,一根玫瑰花的刺,都能把他刺死。这多可怕啊,玫瑰花的刺肯定会狡辩说自己不是凶手。这根刺就是那根蛇一般的绳子。绳子绑住大拇指吊在横梁上,那可不是孩子们的过家家。我只能沉默,还是沉默。有时冒出一句:沉默是金。结果把老爸气得快要吐血。因为我是独子,最后他们都得让步。我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他说,摆地摊可以,但不能摆在家门口,要不两张老脸没地方搁。为了帮助他们下决心,我决定牺牲自己——绝食——二老听到这两字,气得像吃了火药,一逢人就打雷,说我的坏话:你不要脸,我要脸。其实,他不知道,他正在丢自己的脸。大凡人们都不知道他们在损人家的时候,已在自损。


在我心里,老爸不像别人的老爸那样疼爱他的独子。他可是个希特勒。希特勒喜爱他的那只狗,而我连狗都不如。我二十二时,他已经四十九,脾气还是和往常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一直以来,我倒希望他有所成熟,有所长进,而不是我。不像书本上说的,人越老,越像小孩。他的脾气,那个是洪水学习的榜样。


坚决绝食。我对聂小临说,没什么可怕的,古今中外的草莽英雄哪个怕绿豆芝麻大的事。燕人张飞在此,能把曹操亲戚吓破胆。聂小临忽然插上一句:K村阿信在此,老鼠不敢过街偷食。这小子自以为有文化,说完后得意洋洋,咧嘴一笑,成八字形的。我装作发怒,伸长手臂,敲他脑瓜壳儿:下次还敢说,把你西瓜头敲碎,看看里面的肉熟了没。他慌忙窜到另一边,捂着那八字形的嘴巴,怕怕地说:“阿信哥,我下次不敢了。”“还有下次?闭上你的鸟嘴!”我对他瞪着眼珠子。聂小临便不再敢说话。


第二天,老爸老妈终于尝到了我的致命武器的威力。我在房间,隔着墙隐约听到老妈的声音。我听出,大概老妈心软了:“南无阿弥陀佛!这孩子,命苦,他想干嘛你就让他干嘛呗!你真是的!难道让他学你穷一辈子啊!”她把声音压得极低,怕让我听着。我仿佛看见她合上双掌,喃喃不已。“我偏不让你送,你管那么多闲事。”噼里啪啦,貌似碗筷被打碎了。老爸从不让人说他穷,记得一次,有个远房亲戚来我家寄宿两晚,结果一晚都没住上,就搬到旅店去住,还偷偷跟老妈说我家的厕所臭。后来这事传到老爸的耳朵里,后果比我想象的严重多:我家从此没有这号亲戚。想到这,牙齿里恨恨的,我本想冲出去,为老妈和那个亲戚鸣不平——本来我家厕所就很臭;但我忽然暗地里笑了,像个偷人私密的小偷把耳朵贴在门槛继续听着。


我压根儿不敢出声,连个屁也不敢放。听到老妈说我长大了,我反觉得心里头有些酸酸的,像刚吃过野山梅子,还带点苦味儿。我毕竟还是个孩子,毕业一年无所事事,心底还很高,去年炒了自己的老板,不得已回来向老爸老妈求助。


午日正酣,把整个院子,照得雪白雪白。墙角的石榴,学作都市女郎,浓抹了一脸胭脂。


“嘘嘘嘘,阿信哥,阿信哥。”我从朦胧的梦醒来。原来是那兔崽子——聂小临,倚在我的窗槛上,手里抓着一个铝制饭盒。灰白的金属光泽,顺着阳光,像只疯狗咬着我眼睛。我揉揉眼睛,内心一片喜悦:哎呀,好弟弟,你可是俺的救命稻草啊,如同刘邦遇到了子房,太宗遇见了房杜。但我不能说出来,他是我的奴隶啊。奴隶可以知道主子身上的一切,但不能知道主子的灵魂。当然嘴巴上也不能说“奴隶”,但奴隶毕竟是奴隶。我说:“聂小临,真有的。啥子好东西,这么香。真让我感动啊。”


“其实没啥子好吃的,也没啥子营养。叔叔啊姨,其实,很疼你的。”他那咧开的八字形嘴巴,仿若一个被重物压扁了的,又裂开的橘子。


“心疼?就等他们开窍呢!”我没好脸色对他说,“你知个屁!没有其实不其实,只有实实在在……”


“我是不知什么屁,我只知道叔叔阿姨对你好……”


“你知个屁!不,你连个屁都不知。”


我一开饭盒,一股葱头炒鸡蛋的香气,袭着我鼻子,我一脸翻滚的乌云,一下子露出太阳般的微笑,说:“兔崽子,吃饭的时候,你说什么屁话呢,把我的鸡蛋都弄臭了,该打!……对了,小子,你这些鸡蛋哪里来的?真香!”


聂小临摸了摸自己的脑瓜儿,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妈留给我的,我舍不得吃,就给你煮来。”我大口大口地吃,心里忽然不是滋味。但想起,计划马上要成功,我又得意起来。不就是一个奴隶嘛,给主人弄好吃的,应该应该的。


就这样持续了五天。大概是第五天,老爸想不妥协,也得妥协。老姜还是怕新刀子的。他让老妈带来五千块钱给我作本金,准许我到b街摆地摊。豆腐来源也由他搞定。我几乎得意忘形地说:“豆腐来源我早搞定了,b街的王老伯不是咱爷爷的把子兄弟嘛,他已答应便宜给我货。要是他死了,我就自己学。”


“呸,呸,呸。狗嘴巴里吐不出象牙。老是咒人死。”


“我哪里有啊!人老了本就是要死的。何来诅咒?”


“还说,还说……”老妈举起右手佯打我的头。


我心里又嘀咕着:“本来就是一脸活死人的样子,死了倒好,死了有死的自由。”


但是,我还是像个痞子,从街东流荡到街西,从街西流荡到街东。街上的霓虹灯,简直是个吸血鬼,吸去白天的日光。从a街,再到b街,那里无论是建筑,是人,还是畜生,都是一个等级一个等级次第而增的。楼房越来越高,人也就多起来。草木像刚刚被清洁工擦拭过,片片叶子都能照出一个麻木不仁的世界。汽车从c街开来,让人以为是从坟墓那边来的,它像一阵风向你刮过来,使你全身凉飕飕的,明亮的柱子便是它的两颗巨大眼睛。只有当喇叭把你完全惊醒,你才能发现路上的人,全用着怪异的眼光盯着你。当你望过去与他们交锋时,他们便转过身,不让你发现,怕你报复的眼光。而他们却像木偶一样行走,毫无表情,包括我自己。


第一桶金失败了。说失败,也未完全失败。总结经验,结果还是经验不足,但我不会垂丧着脑袋。我不像其他人,失败了,就耷拉着脑瓜子。这脑瓜子如同做爱,马上要进去时,阴茎却来个九十度倒挂。


即便受过高等教育,我还是觉得没受过高等教育,教来教去,我基本被教成一个只会说不会做的傻子。所以毕业前我是粗俗人,毕业后我还是粗俗人——对此,K村的村民心里十分赞同。不过,他们恭维我的却不是那两张文凭——据说,这与老爸用一万块人民买来的村长有关。这一万块,是卖拖拉机卖的钱。据我所知,老爸除了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卖的。当时老爸犹豫不决,最后是全家民主表决一致通过了这项“基本国策”。我和老妈老知道这是做给村里人看的。


人要面子,树要皮。说我是粗俗人,打死我也不承认:他们没资格说。但我的确是个粗俗人——我很自豪,我又继承了老爸的一项优良传统——这是一项没有被西方文明强奸的传统。就拿吃饭,我大口大口嚼;聂小临常说我是猪吃潲水菜,边吃边掉,还满嘴是油,像偷腥的猫。到水沟里照照,我自己倒觉得有几分优雅风姿,蛮像周杰伦的,咀嚼也暗合音乐节拍。但我还是拧着聂小临的耳朵说:“再说,再说,就把你猪耳朵当螺丝拧,拧下来和着当归煲……猫有这么帅,猪有那么帅嘛!死脑袋!”


豆腐又整板没卖出。一家人吃豆腐都快一个礼拜了——什么豆腐干,豆腐皮;豆腐拌青葱,豆腐搅肉丝,酿豆腐的,尝个遍。聂小临朝着我笑着说:屙出来的却是变了形的豆腐,可以拿去市场卖了。就目前形势,我担保卫生局以及工商管理局也是举双手赞同的,可以增加一份税收收入,可以明晚去更好的桑拿室。话说回来,如今谁要是免费送个妞给我,我也不敢吃她的豆腐,真的吃腻了,看着就想吐。想起这几天老妈老上医疗站,我就忍不住笑了。一天去菜市场买菜,人家问老妈咋了,老妈就说吃豆腐吃到的,现在拉出来的也是现成的豆腐,只是形状变了,原先方块的变成条状的,大伙想吃就等她老人家上完厕所后去捞吧,颜色和味道应该都没变的——这说明我家的豆腐质量很不错——我对老妈说这倒是一条十分新颖的广告,值得登上电视,最好植入新闻联播里。


又几天过去了,甚冷,觉得自己像片叶子;不,不是叶子,是秋天的蝉翼,有点凉风,也拼命打寒颤。“市道”真是他妈的萧条。唯独羡慕那些女人们,个个朝气蓬勃,我觉得她们的“市道”肯定比我好。一眼望穿春水,女人们穿的衣服可少,一件T恤,一条超短裤;但她们还嫌热,额头正滚落汗珠,巴不得一丝不挂,只是怕碍于面子罢了。我猜,她们里面定什么也没。聂小临偏不信,居然上前撩看一个陌生女人的里面。聂小临,被打成流氓,尽管说自己是疯子,请求谅解;不信,高跟鞋一脚命中他老二。当聂小临痛得直叫“妈妈”,又不敢大声喊出,颈部青筋历历可见时,我已笑翻肚子。他使眼色要我救他。当然,我得救他。他是我的奴隶,救了他,他会更加感恩戴德报答我。当我上前恭恭敬敬证明他不是疯子,那女人才半信半疑,一肚子气逃开。我阴阴自笑:自作自受。我问聂小临看到什么,他说和我的判断一样。我很气,明明上面凸得像两座喜马拉雅山,下面涨得像个小山丘,怎么会没。聂小临不解说:“阿信哥,你怎么突然想吃豆腐了呢?”我拧着他的猪耳朵:“关你屁事。这是妓女,会得病的,你猪啊,不知道……早知不救你老二,一定有的,香帕裹着,没让你看到,可能还长着一滩野草呢。你想拔拔它们吗?”“那我被踢了一脚,会不会得病啊?”“无知的家伙,会的,你下面的小和尚马上就会腐烂,然后……”聂小临捂着两只耳朵逃跑了,至此至终都不知道我戏弄了他,因为他至此至终没红过脸。至始至终我也认为聂小临的下面长着一个敦厚的,不惹是生非的小和尚。


一天,我问聂小临,冷不冷。他说不冷。我暴打他一顿。他才说冷。这里,人人都说我有神经病。我又问聂小临,他只是摇摇头。哎,我怎能相信一个奴隶的话,即便他看起来是一个好奴隶。于是,我如孔老夫子所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那样,虚心向隔壁的隔壁的对面卖水果的请教:“喂,水果妹,你说我是不是有神经病啊?”水果妹拉长了眼睛,嘴巴呶成勾月,不屑与我谈话似的。我又像庄子那样重复刚才那一句。“水”字还没说出口,已被她打断。她说,她有姓名。我的确不知道她姓什么,名什么,只知道她的“性”——一个女人,两个秀峰高高凸起,中间若有若无的,是幽深的谷地。我又说:“喂,你勾勾的嘴巴和眼角,难道想勾引我?”


她满不在乎地回答:“我不叫‘喂’。卖臭豆腐的,你要是买水果就开口,不是,就别妨碍我做生意。还有,貌似我们不认识……”她才开始正眼打量我,对我质疑了一番,迟疑了一会儿,“就算认识,我跟你也不熟。别跟女孩子搭讪了。卖臭豆腐的……”


“我不是卖臭豆腐的,我卖白豆腐。但是——今天起,我不卖白豆腐了。改行了。”我专门重读了“改”字。


“那卖什么?”


“不卖。专职吃豆腐。”我两眼直盯着她起伏的胸脯。


水果妹再次正身打量我,注意到我这个奇异的眼神,气得要发火。我正起身逃走,她已拿起一个苹果向我砸来。那个苹果,刚好被我接住。我一口咬上去,就像咬着水果妹的脸蛋,红红的,甜甜的,香香的。这晚我遗精了,下面湿漉漉的,老二最可怜,杂草丛生,却没人开垦,还一夜失眠。这晚,我在梦里,我用身体压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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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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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2 22:22:05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0# 无情


    《杀夫》生活味十足,象原生态,角度独特,这是它成功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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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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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2 10:36:46 |只看该作者
[quote]回复  无情
    这一节写得不错,野性,原生态或性,写得较有味道。
    多谢朋友来阅读。也有朋友说第一节写得没后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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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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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2 10:32:41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一转眼,又是一年之孟夏。知了不识时务,常扰人的清梦。烈日与暴雨时时夹杂在一起,干一些不光彩的勾当,让出街的不敢出街,出田的人不敢出田。
  我已不再摆摊子。施次韵也不再摆水果。K村b街18号信氏豆腐坊的老板就是我,伙计是聂小临,工头是王老伯,后来还请了两个伙计——王小四和张英。未来的老板娘,不用猜是谁,b街里的人都知道非施次韵莫属,虽然她本人还没答应。当然,我仍未向她求婚,现在也没这个打算。
  去年年底,我对施次韵说干脆不摆地摊,水果摊也不摆,租个档口,发展咱以后的事业。至于我敢这么干,并非只凭那股热血,也不是脑子进了水,大半年来我卖豆腐还是赚了不少的,再加上聂小临那傻小子肯出钱,以及我对市场的观察。那傻小子说只要我干啥都肯支持我,奴隶始终还是我的奴隶。我打算用王老伯的老档口进行包装,改成信氏豆腐坊。
  经老爸出面,王老伯终于同意把老档口超贱价租给我,条件是他孙子要加入x党,老爸必须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同意了,王小四还得是信氏豆腐坊的员工,因为初中毕业证找不到工,就算找得到,在别人那是打工,在信氏那也是打工,反正是老爸的安排,我只好服从!并且,老爸必须是王小四的介绍人。按王老伯的原话:书记啊,你看,我家王小四高中没读完,怪可怜的,现在人人都说入x党,对工作有帮助,所以……
  老爸是个聪明人,这么简单的话,难道听不出话中有话?虽然没有权利直接将王小四入x党,但推荐权和介绍权还是有的。不管你王小四是草包,还是天才,由书记介绍,外加点意思,意思你总明的吧?事情总会办得漂漂亮亮的。一年后,王小四顺顺利利成为x党的预备党员,也顺顺利利成为我的员工,薪水是所有员工里最高的那个。虽然我很讨厌王小四,但我不得不雇佣王小四——小时候跟我抢芝麻馅饼的就是他。
  随着豆腐坊生意越来越好,我的财力日日壮大。理所当然,老爸的官场也越来越得意,春风得意马蹄疾,但老爸的是“单车疾”。前一次是村书记,这一次他又花了十多万人民币买了个镇委委员,分管党组织、人事调动管理……他曾对我说跟镇委书记是初中同学,有老交情,十来万不算多,换了别人一百万那是办不下的事,这是情谊——如今的天下,可不是,没钱没权难办事,豆腐坊能做得那么火热,还不正是老爸的缘故,老书记的面子,情谊嘛!——老爸说,老书记的面子是天底下最有效的广告,k村的人能不给?镇里的相关企业能不给?所以我们的钱财那可是滚雪球一般,现在又不用交租交税!老爸如此连升三级,好运连连,更是源于我的财力!王小四算啥子东西啊?给口饭吃,就像狼羔子嗷嗷直叫,真是无法无天,这是谁的天下?脑后跟还有反骨!十来万不算什么钱,换了别人一百万也办不下来——这可是镇委书记的原话哦,有时我这样冲着王小四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全村全镇都知道,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不见得像看见到外来星客,而在我家四周围观起来。反正,我家还像从前那么破旧——一样的小院子,长着一滩草,石榴树之间横着一根竹篙,晾着衣服;一样的两层楼,一半空着,一半住着,空着的墙壁上又张多了几块苔青,住着的家具还是老样子,摆在那,有人来便坐,无人便覆满尘灰——老爸说这是一种智慧,中国的优良传统,中庸、谦虚——越是有才华的人,越要装得大智如愚,越是有权位的人,越要行为低调,越是有钱的人,越要生活简陋。这么一说,怪不得前些阵子他老翻看一些政治书籍,但老爸马上伸出手指摇着说:非也,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如果与生不俱来的话,弥补后天的办法是去看《三国》、《资治通鉴》,以及《孙子兵法》……这样老谋深算的书,正如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能防止老奸巨猾和叛逆的人吗?
  让我敬畏的老爸忽然高深起来,居然能通读古典书籍,翻开细细一看,全是翻译过来的现代白话文,但我甚是不解,为何客厅里的是古文一类的。会客时,我发现一个规律,老爸会根据不同客人的品味和喜好,而在大厅里准备不同的东西。譬如,老爸认为他的老同学镇委书记中文专业毕业,且又精深中国陶器,那么他必然会把一些像古董之类的瓶瓶罐罐摆在壁柜上,至于古典书籍倒放在茶几上,这些事情当然要在老同学来之前准备好,而且要完美无缺。
  “老书记啊,您看,我家简陋有余,您一来就蓬荜生辉了……”老爸满脸笑容,本是平坦的脸,便给这一笑,弄得个天翻地覆,万条千条沟壑往两边移动,幸好酡红的鼻子在中间牵住,才能使它们来回自如。
  老书记两眼向四周一扫,点了点头,在西墙的壁柜拿起一个陶器,平整而富有弹性的脸随喉咙的振动而振动着:“老信啊,都是老同学,就甭客气,甭客气,叫老同学吧,又不是在办公室,不分主次,崖们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陶器不错,精致,耐看,是清朝生产的吗?我很满意!”
  老爸依旧“是是是”,点头点个不停,并没有因为老同学的话而改变多少。管窥蠡测,这般看来,这位老领导很照顾旧下属,而且没有任何架子,但有一点我很疑惑,他和老爸是同学,按理年龄相仿,为何表面看起来像叔侄辈的呢,老爸是叔,他是侄。后来,老爸对我解释说老书记一定很注意保养的,或许还有自己的私人秘书,以后要多研究这方面的,以备他下次来访。那方面与我无关,但秘书?不就是小三吧?我不加思考,很好奇说。
  胡说,你这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老爸似乎生气了。看他扬起手臂,我以为又开始吊我,转身就逃出来院子。我忽然想起,聂小临是我的奴隶,我是老爸的奴隶,老爸是他老同学的奴隶,如此推断下去,那他又会是谁的奴隶……
  至于那个罐子是不是清朝的陶器,我真不懂,因为我不是那方面的专家。想必老爸也不是,就凭我认识他二十多年。有一天,我又想起这件事,便告诉了老妈,老妈听后笑得怎也合不拢口,她说那是她嫁给老爸时从西边带过来的尿壶。我更奇怪,老爸不认识尿壶不足为奇,一个高材生不认识,我只能无奈地出门搔白首了。
  
  老爸上位后,对我更冷漠,除了跟我要钱买官外,对我总是吆三喝四。姑且,我们称他为老阿信吧,这是村人私底下对他的别号。尽管老阿信已上位,但屁股没坐热,捞的油水还不多。此时,豆腐坊生意赚了点小钱,便被他盯上。没办法,当初豆腐坊本靠他才做大,做儿子的算是知恩图报了。相反,我倒觉得大有想当官没当上于是得了心脏病的例子。
  但我从来不以最大的恶意猜测做官的,特别是中国的官员。偶然,我翻下书,读到硕鼠,便不禁想起这做官的——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古已有之,所以对于我们这些小青年,也不必惊慌,见多了,就习以为常,就像从臂膊里搜出老鼠一样,起初很是惊诧;久而久之,麻木了,便觉得这是自然的事;同理,做奴隶也是自然的事了。我自个儿是别人的奴隶,我也曾经有属于自己的奴隶。
  再如,有个老百姓无缘无故被剥削了一次,当时那是很气愤的,继而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被剥削的习惯了,便不以为然。剥削者更是拿着被剥削者的钱,到高档宾馆消费小三。而那个小三,或许可能是被剥削者的女儿。因为被剥削者从未想过反抗这事,安于现状是他们一贯的做法——大概约翰·穆勒还不知道:专制也能使人们变得更为沉默!
  其实,哪止老阿信如此,他的老同学上司一样是穿一条裤子。我还记得,那天老书记走后,老阿信便买了许多书,忽然研究起美容学。起初,老妈忒是高兴,原以买给她的,是为她花的心思。害得老妈一晚询问我:你爸最近,怎么怪怪的,买了这么些女人的东西……是不是……?我说没的事,老阿信是绝对不敢在外包二奶,找小三,再说,男人也需要美容啊,比如某某,某某。我又说:哪个小三的眼价那么低,一个糟老头子都要,除非……我故意说“除非”二字,吓得老妈忐忑不安。我也不敢打包票谁谁不敢,即便是我自己,那天忍不住也会做出对不起施次韵的事来,何况这只是猜测。
  我想,那几晚老妈要是没弄清楚事件的头头尾尾,肯定睡不着。殊不知,老阿信喜心于此,却是为了他老同学。他对我们说老书记要再次拜访咱家,得准备准备。果然,老书记还没进门,老阿信又是卑躬屈膝地向前迎笑,像只哈巴狗看见骨头,口水都流出来。只可惜老书记不是只软骨头,而是硬骨头,金子做的,哈巴狗咋能咬得动呢。老妈知道后,叹了一口气,恍如做了一场梦,对我知心一笑。我暗地想,老妈是个怕老公的娘们哦。
  自此,我越来越恨老阿信,他不单夺走我的奴隶,还想夺去豆腐坊。但我更恨聂小临,一个立场不坚的奴隶,背叛了主人。聂小临突然向我辞去信氏豆腐坊的职务,投入老阿信的怀抱。与此同时,王小四联合其他员工向我讨价还价,说加工资了才开工。他这种罢工的手段真是卑鄙极了,既然说是金融危机的缘故。我自个儿想,这豆腐生意和TMD国际金融危机有啥子勾连啊,一我不做出口生意,也从未听说过国产新鲜豆腐有出口这号事,对我有啥子影响;二物价是上涨不少,但你王小四一开口就狮子大开口,要我涨50%的工资,还串通其他员工造反。他们都是庀徒,造起反,可了不得啊!
  在施次韵的规劝下,王小四等人才正常上班,而主要因素还是信氏豆腐坊给他们每个人涨10%的工资,私下里涨王小四50%的工资,吩咐他不许声张外扬。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点害怕奴隶了,觉得造反的时候要到来。因为后进来的十个员工,也跟王小四厮混,总是秘密地不知谋划着什么,有时还和别的厂的工人聚集一起。这怎么是允许的呢,这是“法律”不允许的——秘密的党派是反革命的。尽管现在高喊的是改革。所以,我痛下决心,要炒掉王小四,以起杀鸡儆猴的作用。心想,你王小四算个鸟啊,仗着老书记的权势而已。王小四先前也说过,他是我小的时候,那个村长的媳妇的娘家的外甥。风云变幻,如今他不叫村长多年,而是镇上的书记,也是k村以前的书记。至于,仅十来年,他是如何上位村书记、镇书记的,内幕已不太为人知晓。反而,这次他来我家,倒是很没架子,很平易近人的。他还常对我说王小四很捣蛋,有时会做出出格的事,这让他很难做,要我好好照顾王小四。当我说及老阿信要吞并信氏豆腐坊时,老书记更是让我放心,拍着我的肩膀说:年轻人创业是好事情,是需要好好锻炼锻炼的,老信的钱都用在该用的地方了,不出一两年,会加倍还给你的,何况你们还是父子,别计较那么多……你老爸是个好官,让他贪污贿赂也不会……所以你得兢兢业业地工作,不要指望在他给你搞什么关系之类的……。我没被他说糊涂,还一直清醒着。老书记和老阿信谈了很久,具体是不是美容的事,只有天知道。老书记傍晚时分就离开了我家,尽管全家人都挽留他吃饭。看着老书记离去的背影,老阿信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还得好好研究啊!
  
  出乎我意料的是,被砍后的石榴树坼出许多嫩芽,殷红殷红的。它们夹在一丛一丛的杜鹃里,显得有点孤独寂寞。一个星期后,我当着全豆腐坊的员工宣布开除王小四,并把其他人的工资再提升10%。全坊的人都欢呼起来,唯有王小四像个瘪了气的球,从大门溜出去。出门时,还对我扬言说:我会回来的,你等着。王小四啊,我一直等着你呢,从小到大都在和我争,那个芝麻馅饼我还记得。在利益面前,背叛一定会有——王小四就是一个例子,他的忠诚的同志们都背叛了他,只要我给点小利,甭说王小四,王大四也奈何不了。说起王小四,不得提下他的狠劲,对人下手可不会留情面,这与他的远房亲戚老书记可相反的。据王老伯说,王小四当过学徒,做过铁工,挖过煤,还帮人修过车,但都因带领工人聚集闹事,被开除了。说到此,王老伯还流了眼泪:他是个反骨仔,但是对我很好,有钱舍不得花,只想着给我买好吃的,我六十大寿,他就买了一个大蛋糕给我……当然,开除了王小四,王老伯也不能留。信氏豆腐坊当然不会主动辞退他,只有他自己提交辞职书,或者不必辞职书,直接跟我说不干就行。但不打紧,我已学会了他所有的手艺。不只是我,做学徒的有三个,他们也学会了这种手艺。回想起老书记的话,我才知道那是话里有话啊!我终于知道了他所说的“照顾”的意思。因为后来他表扬我做事果断、漂亮,有乃父之风。
  因为三个月后,老阿信像变了个人似的,猛地关心我,给我豆腐坊好处,闹得我浑身不自在的。然而,就在老阿信的威利两相逼的劝说下,我在a街和d街开了两间分店,统一称呼:信氏豆腐坊连锁店。这一主意完全是老书记的。我全然被蒙在鼓里,以为这是两父子的事。信氏豆腐坊已有10%的股权是属于老阿信的老同学的。我没有办法,只能妥协。
  信氏豆腐坊目前生产的豆腐除了零星散卖给四周的小商贩,主要为偏远的工厂提供新鲜豆腐,作为它们制作豆腐干、豆腐乳等等产品的原料,尽管有很多工厂自行生产豆腐,但还有许多不愿意那样做。我计划了一下信氏未来的发展,那就是走向一条龙加工制作的道路。
  某个夜晚,我抱着施次韵的腰,并对未来充满希望地在她耳边说。我们就在横江边上的小公园里站着。我高出她一个头,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极像一只小绵羊偎依在我胸口。江风有些腥味,有些潮湿。我盯着她,她也盯着我。我的喉咙不断地咽着唾液,我想,施次韵一定也是,因为我感觉到她的胸脯变得很烫,快要燃烧到我的心窝。我忽然用手抓了一下她的臀部,她“啊”的一声说我很坏。就在她张开嘴唇时,我冷不防地吻了她。施次韵像看见魔鬼一样张开两只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眉毛仿佛要碰到我的眉毛。
  这一夜,我们去了旅馆,彼此都没有回家。一进房间,我再次抱紧施次韵的腰,细声问她:我可以打开那扇门吗?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深深地吻了我。我现在才感受到施次韵的狂热,淡然下隐藏的炙热的情欲,我不敢相信与白天的那个她是同一个人。我把手伸入她的胸脯,不停地揉和抓。施次韵主动脱去我的衣服,我为她解去上衣,但我老解不开她的胸罩。“你也是第一次吗?扣子在背面。”她突然问我,然后自己解下胸罩。我已不太记得我的第一次给了谁,我只能“嗯”了一声;看着她圆挺光滑的奶子,泛着浅红色的光泽,忽然很想咬上一口。我把她按在床上,她的耳朵、颈部,一直到肚子都被我吸得红润红润的,苹果般的脸颊十分讨人喜欢。有时她会发出一两下呻吟,特别是吸到神秘地带附近。我欲火中烧,如痴如狂。我很快脱去她的裙子和内裤,手伸入她的神秘的领域——一簇软绵绵的草丛,早已湿透。我的大脑让我这样联想:施次韵两腿之间的沟壑就是横江,浪水发出一声深沉的呻吟。老二直挺挺地向着施次韵,她转过脸不敢看。这个时候,我已一丝不挂:“我要开门了哦?”“轻点,好吗?”她央求我,眼神变得可怜起来。未待她说完,我已抓住老二从她两腿之间插进她的身体。施次韵用牙齿咬住下唇,又发出一次深沉的呻吟。
  事后,我发现,白色的床单有几块像杜鹃花那样的红斑。施次韵也看到了。她羞涩地穿上衣服和裙子。我点着一根烟,光着膀子,坐在床上,心底发出冷冷地笑声。因为我想起那一晚,跟踪一对男女,看见他们醉醺醺进宾馆开了一间房,然后脑子呈现出来的种种猜测。施次韵虽然知道这些事,但她还是把最珍贵的东西交给我。这是我和施次韵第一次做爱,而从她答应做我的女朋友至今才六个月零八天。毋容置疑,日子我记得清清楚楚。
  横江的月色总是那么清净。换个角度说吧,我更喜欢横江两岸城市的所有灯光熄灭,只有一轮明月,沉在江水里的那一种乳白,仿佛整条江漂浮着一种不会沉的白豆腐,背景恰是一片死寂的都市——这种意境是我所希冀的,有时学画画,我就偏爱于此种感受。渐渐地我发觉,我爱白豆腐几乎胜过爱一个女人。白豆腐对我的胃越来越觉得滋润,女人对我的肾越来越觉得负担。
  从宾馆出来,施次韵搂着我的左手臂,一言不发,问她舒不舒服不说,问她痛不痛也不说,来到江边时也只是轻声说了两个字:神经。我也只好沉默。搞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说那两个字,之前三番五次问她我是不是神经,她总是不理睬,如今倒是主动说了。我丢弃了快要烧光的香烟。烟头?用过的女人?这两个问号,此时此刻打在我的脑袋里。
  来到横桥上不久,施次韵说她冷,我便用宽大的肩膀裹着她。我的肩差不多有她腰的两倍宽,她像只小鸟,偎依在我的怀里。她毫不介意我腾出一只手,伸入她的衣服,抚摸她的乳房。她的两座峰,挺挺的,很尖,就像横江两岸的高楼。
  再后来,她想回家,我想送她。她说不用。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感到些许不安。她还是执意不让我送。
  江水在桥底发出怒恐的声音,但我听不到这声音,我听到了一个女人心灵里哭泣的声音,还滴着血。不知为什么,我会联想到这些东西,更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女人像柔软的面团,手一用力抓,便从手的两端溢出。
  我不放心,紧跟着她,一直跟到她家的小花园。
  隔着篱笆,她对我说:“晚了会着凉的,我已到家了,你也回去吧……阿信,谢谢你今晚带给我的快乐……晚安。”
  小花园里的杜鹃花还是像去年一样红艳。
  站在花园门口,我没有说话,只在手机上打下两个字:晚安。
  
  
  回来的路上,我独自一个人。街道上,树丛里,斑驳的影子有些诡异,在风中摇荡不已。这些诡异来自何方,来此又为何,我无法解释。难道影子也会学它主人说话,有着思想,也能干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影子说着另一种语言,一种世界上不曾有人听得懂的语言,哪怕是哲学家,也只能勉强听得懂。
  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汽车上似乎无人驾驶,仍然继续前行,而当我擦拭眼睛再看,却满是乘客——他们喧闹不已,正在为哪一站下车而发愁,甚至与司机动起手,或许,他们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一个站一个站地浏览,觉得满意,就下站;不满意,再继续前行。
  穿过破旧的a街,我来到破旧的b街。人和物并没有两样,仍旧能遇到几个乞丐,还在原来的地方蹲着,躺着,或是坐着。
  到家了,老爸老妈都已睡去。我站在院子里,露水打湿了我的头发。石榴树在去年冬天被我砍了,替换它们的是杜鹃花和紫罗兰。为什么要种上这些东西呢,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施次韵家里有,我想我家也应该要有吧,至此,我还是喜欢石榴花多一些。今晚,我占有了施次韵,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特别是白色床单上的几滩血迹,让我感到十分恶心。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离不开施次韵。特别是和她做爱以后,白豆腐般的臀部时常出现在我梦里。我又点燃一根烟,这根烟在院子里“吧嗤吧嗤”的响,如机枪一发不可收拾,如果能从空中往下望,它应该是一颗明亮的星星。我很留恋去年那个卖水果的水果妹和那个卖豆腐的豆腐佬。
  开了门,进入房间,躺在床上,刚才那一幕又重现在我眼里。自己无聊地笑着:施次韵的苹果有没有涂蜡,居然被我猜中,还被我擦穿。这个夜晚,我掉进一个白蒙蒙的冰的世界里,但我感觉不到一丝的寒意。空荡荡的原野似乎连一个鸟也飞不过去。树木全无叶子。房屋全无人影。太阳像一团火,向我飞来;我顿时感到炙热,闻到烧焦的味道。我很惊慌,我一边拼命跑,一边高声救命。太阳忽然化作几盏火球,向四周对我围攻。我意识到,这是不是地狱,因为这些像鬼火的太阳不断生产,就像人间的赝品一样难以分清,数不胜数。冰却未融化,反而越结越厚。我听到,树枝承不住冰雪,折断的惨叫。
  我喘不过气,终于倒下,从一个窟窿滑到另一个窟窿。冰终于有些化解,湿黏黏地沾满我的屁股,和两个手掌。当我找到重心,站起来时,我骤然感到奇特的冷;突然,有一只手从我的后面伸过来,拍打我的肩膀,说:“嗨,好久不见。”
  我几乎被吓破胆。
  这是地狱吗?我十分害怕。我暗地想。
  “不,这不是地狱,这是天堂。恭喜你,来到天堂。”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完最后一句,还偷偷笑了几下,“我知道你想看我,不许转身,记住,不许转身。”
  她也能猜出我的心思?我怎么觉得这声音那么熟悉。我忍不住转了个身:一片空气,什么也没有。
  随后,我像自由落体一样,从这白色的窟窿一直往下掉,速度越来越快,掉在一片黑色的硬邦邦的地板上……我想停止,可怎么也停不住……地板突然裂开,我拼命地喊……然后掉进一条河,我变得像石头一样重……
  我抽搐般地在被窝里惊醒,一身虚汗,湿透了我的内衣。我又做噩梦了。一次比一次恐怖,一次比一次难受。老爸老妈早已熟睡。鼻鼾声隔了一堵墙还如雷声劈过来。鼻鼾声是老爸的。这一次,我没有找手表,而是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我感到很疑惑,为什么会同样的梦,难道它暗示我什么。
  
  金融风暴来了,每条大街都在喊。卖餐具的在喊,卖女人内衣裤的在喊,卖家具的在喊,甚至殡葬馆也在喊: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大减价,买一送一。报纸被风卷起,吹到我的脚上,我偶然看见华尔街有人跳楼,中国有人上吊(美国人死也要全世界见证,他是从高楼飞下来的,是壮烈牺牲的;而中国人死得要秘密的,偷偷的,须在家里断了气才不丢祖宗的脸)。这都是头条新闻,可是与我无关。我的豆腐不出口,只进口,进肚子,然后屙成粪。
  信氏豆腐坊门前,有一个忙碌的身影,她就是施次韵。施次韵像忙自家的事一样,带领几个员工为货车上豆腐半成品,以及新鲜的豆腐。半成品主要是一日卖不完的新鲜豆腐——它们由麻辣粉、糖、盐和醋腌制而成,再者就是未经调料的干豆腐块。它们都要运到其他公司加工或包装。员工们看到我来,都向我打招呼,唯有施次韵没有,依旧忙着她的活。我本让她只做会计的,即负责帮我收钱。她不干,说要一视同仁。
  这时,老施从十字路口拐出来,手里提着的白色塑料袋装着一盒东西。
  “张英,别干了,你吃饭了吗?”
  “老板,没,你请我啊?”张英回过头,向着我,满脸笑容。
  张英回答我话时,老施已站在店门口,向我打招呼说:“小信也在啊,小绿,你的饭来了……”
  “老施,你吃了吗?”
  “没。”
  “那咱们一块去吃吧,小绿也去……这个,就给张英吧,她没吃……”我夺过老施手中的东西,交到张英手里,“呐,张英,这是老板请你的,要记得勤快哦……”
  “我们上好馆子咯……”我拉上施次韵和她老爸。
  老施和施次韵都表示犹豫,在我的动员下,才不得已答应。吃什么呢。这是我们一路上谈论的问题。爆炒花甲辣椒,潮汕味的,这是老施最爱的一道菜。他说那股辣劲儿最让人按耐不住。为什么会耐不住呢,难道是一吃辣椒花甲是按耐不住寂寞?我一出声,他们两父女就乐呵呵笑。你不懂的,我老爸那是在用哲学呢。施次韵如是说。清蒸桂花鱼,施次韵最喜欢,还有就是小炒青菜,微辣的。施次韵喜欢菜还有很多,她不是个挑食的人。走到一家客家农家菜馆,施次韵停下脚步,转过身说想吃清淡的。
  进入客家菜馆,施次韵就叫了上面那两个菜,其他的她可不管。老施没有点爆炒花甲辣椒,而是点了爆炒坑螺辣椒。施次韵说:幸好咱老施性子好,要不然吃这么爆的东西,真会喷火……
  “那还用说……咱老施牛一般的性子,鞭子常打,也不发脾气……”没等施次韵说完,老施便自嘲起来。如今,能自嘲的人太少了。老施不愿再去大学教书实在可惜。可惜之外,更是一种大悟大彻。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是件坏事;或是装清高。
  “悲催。别以为我是赞你哦,我那是怕你喷火,烧伤我和阿信哥……”施次韵笑着,看了一眼,又转向她老爸。
  “你老是护着你的阿信哥……”
  “老爸,你就别发醋了,你有妈妈护你啊,呵呵……”施次韵红了脸,依然保持原先的笑容,不是腼腆的,也非娇气的,而是成熟中带着骄傲的嫩气。
  “对了,伯母身体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施次韵接过我的话,但脸上没了笑容。整个馆子,都变得冷清起来,好像人们都变成沉默的羔羊。
  “来来来……小信吃菜,我点的那个坑螺一级美味……你也尝尝,包你会像喜欢我女儿一样喜欢它……”老施忙着给我夹菜,欲打破这局面。他那极为不标准的普通话,弄得我和施次韵十分狼狈,几乎要捂着肚子才能止笑。
  我自是不能吃辣的人,坑螺才到嘴巴,整个人就像跳入了火炕。施次韵见状,递给我一杯凉水,刷口后才舒服些。
  “爸——你怎么戏弄阿信哥啊,明知他不吃辣的……”施次韵在责备老施的同时,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对了,向小绿求那个了吗?”老施忽然对我说。
  “那个……哪个啊?”开始,我不知道他要问我什么,但一会儿,我马上想到了。求,是求爱。我想应是这个。于是,我想到公狗对母狗的求爱,母狗发情时,遇上心怡的对象,便会允许公狗骑在自己的背上。“老施,您觉得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是什么呢?交合当然不能算,因为人也有发情期,只是动物的发情期只能在某个季节,比如狗发生在春天,春天是个美妙的物候,能诞生许多完美的精灵,譬如花苞、雏鹰、牛崽子等等,而人则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快速发情,这也是强奸率如此之高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吧?”我很好奇问,但主要还是转移话题。
  “当然,限制人类的发情时间和地点,降低强奸率,无疑是最有效的,但无疑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唯一的办法,减少伤害,似乎还如某大学教授所说,强奸犯在强奸你的时候,你只好好乖乖地递上避孕套了,然而这该是莫大讽刺啊。我个人觉得,人唯一与动物的区别,是谎言,除此,别无二异!”施次韵在一旁,边吃边听,聚精会神的样子,仿佛是个涉世未深的中学生。
  “讽刺?谎言?大千世界百杂碎,无处不有讽刺和谎言,只有天真的人才会认为这个世界是纯洁的,”这时,我们已买单结账,走出饭馆大门。“是的,讽刺。谎言——我们到江边走走吧,饭后散步有助消化。”老施温文尔雅地说,“人类所崇拜的美,大多是用优质的谎言制造出来的,像金字塔,表面上如此宏伟区大,当今科技也未能造得出,但它却是谎言堆积而成的,一条金黄的石柱就是一个完美的谎言——这样说吧,表面上,它除了是一个完美的椎体,一无所有;内在里,它是法老维护统治的谎言,是维护奴隶制的一座大山。编织得越美丽的东西,其受到谎言腐蚀的程度就越深。哪里有美,哪里有善,哪里就有邪恶的谎言。对于一个不会撒谎的男人,我觉得不能称其为男人,而应是IHUMAN。动物们也会谎言,比如变色龙,但这有本质的区别,前者有谋划,有心智的谋划;后者是无意识的本能的反应,即便没有敌人,进入黄色地带,墨鱼也会把自身的肤色染成黄色,确切地说这是动物本能的伪装。人类的谎言,也不像其那么单一,自古以来,包括野蛮人,部落争霸,哪一场宫闱之战,王权争夺,不是谎言的战争呢,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谎言编织的历史。人类要是能进化成不需要皮肤,不需要面具时,我想呈现在人们面前的谎言之纱,一定是VERY PERFECT,晶莹剔透的。然而,惊讶归惊讶,再美丽的东西,毕竟也是谎言,尽管医生对即将垂死的病人说:你会好的。”
  我们穿过马路,来到一个小公园。这是供人们休息的地方。公园里的小广场上,有许多老妇人在唱着红歌,光辉岁月永远活在人们的记忆里,大概是今不如昨了,才会更地怀念,就像我们的国人过分地崇拜盛唐的繁华。
  施次韵从树上摘下一朵紫荆花,捏在手里,旋转着。我看了她一眼,她似乎知道我看着她,也像我一样看我一眼,然后,眼睛就诡秘地笑。
  “人类从脚趾头到头发,每一寸皮肤都诞生着谎言,这的确是事实。那讽刺呢?戴套不是更能减少妇女的伤害吗?”我问,“小绿,不会介意我们讨论这些问题的,是吧?我就知道你不会。”
  “啊?”施次韵才意识有人问她问题,她手中的紫荆花忽然凋落,又被她的脚踩碎,“你说什么?你看,花儿都被你吓坏了!”
  “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们男人对我们女人说了多少谎言。”
  “那可多了,男人的嘴巴可像百灵鸟,能把毒汁唱成是美味的果浆,女人甘心喝下去的时候还会赞美说:多美味的甜汁啊,再来一杯,真可口。他们会深情告诉你即便你是枯萎的花朵,他只爱像你一样的花朵,枯萎的后面是丰硕的果实,但他也又会对另一个女人说同一句话……”说到这,我忽然感到危险就在我旁边,“小绿啊,我说的不是我自己哦,我对你是一心的。”
  “哦,是么?怪不得有鸟嘴的雅号呢!”施次韵脸上露出花朵般的光彩,心里面那个欢喜透了似的,“你不是这句也是骗我的吧?”
  “哼,小绿,你什么时候学会骂人不带脏字的。女人也喜欢说谎,譬如露易丝对费迪南说那封信是她自愿写的,这不单是一个谎言那么简单,实际上是个大阴谋,于是,悲剧就诞生了,露易丝和费迪南都双双死去。只是死得太可怜。上层建筑占有权利和金钱的优势,但往往靠谎言维护他们的统治,无论奴隶制度,还是社会主义制度,都是同一个母鸡下的蛋!”老施故意打岔说,他是为了防止施次韵继续问下去,“哦,小信,你刚才不是问我什么了吗?对,讽刺,其实面对强奸,女人除了反抗,只有欺骗自己,所以便给强奸犯递上套子,它会让强奸犯误认为那个女人是自愿的,无疑,这个信号却促使了犯罪更大程度的施行,但我仍是这个方案的忠实fan,人是自身的罪魁祸首,你觉得是不是呢?”
  说完,他大笑起来,灰白的胡须一抖一擞的,十分精神。
  “老爸,你们别再说强奸啦,感觉挺恶心的。”施次韵终于用手捂住耳朵,央求她爸爸。老施像断了弦的老琴,戛然而止。他和施次韵并肩走着,我尾随在他们的后面。横江边上正开着白蘋花,施次韵看见了,上前去欲摘取,她轻声吟唱着: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首词被唱成歌曲。施次韵的歌声带着些许忧伤,静静的,我们走在江边上,这些忧伤被沉默的鳞波割成碎片,随潮起潮落。她折了一朵白蘋花,捧在手中像极捧着一株雪——我暗自回味刚才的对话,忽然醒悟:再美丽,再缜密的谎言,在纯洁的心灵上,那也是不攻自破。当她无心听你诉说,或者夸夸其谈时,谎言便是一株失去沃土的花朵,只剩下凋零得份儿。
  老施背影很大个,压着我,以及这时奇怪的冷场。因为都一言不发,只好由我来打破这僵硬的气氛,尽管施次韵是不是还会哼些小调,我疑惑,那也是因为她觉得无聊而已。
  “小绿,你会不会弹古筝啊?刚才那首词弹成曲一定会很好听。”
  “会啊,小时候学过,现在没怎么弹,高手在旁边你怎么就不问呢?”施次韵回过头,向她老爸使了个眼色,“‘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就是这位豪放派的大侠了。”
  “我啊?还大侠呢?老咯。我女儿比我弹得好,我只会弹琴,是对牛弹琴,小信,你若对曲子有兴趣,不如学学管箫?到时候我就可以听琴箫合奏了,呵呵,箫史弄玉,妙矣妙矣……”老施乐呵呵地笑起来。
  “这个故事阿信哥早跟我讲过了!老施虚伪,你看,阿信哥,老施也有虚伪的时候,别以为他是个哲学,说话就高深,其实,哲学家本质上就是一个谎言家,谬论家;在自己的谎言里构建金字塔。什么白马非马论诸多论调,那可是无稽之谈而已。当然,别以为我们女人单纯得可爱,就可以欺负,殊不知,女人心那是海底针,男人是摸不透的,说到底哲学语言多半是思想这个大海的漂浮物,只是女人明知那是谎言,也甘心要信下去,我就是这样的女人,觉得挺悲哀是吧?阿信哥,不如我们就叫他老虚伪吧?他会很喜欢很乐意接受这个女王赐予的雅号的!”施次韵对她老爸讥笑一番,忽然反问我。这机智的论调,让我五体投地,我不敢相信出自于她的口。
  “我女儿,要是去学哲学,我准敌不过她,口才甚了得……”老施微微一笑,对我说,“我们到前边的石板上坐坐吧。好男不跟女斗!”
  施次韵得意地笑,夸夸其谈地说道:“那当然,你现在才发现我的才华啊,太晚了……还有呢,老虚伪,‘好男不跟女斗’那可是歧视女性的咯,什么女士优先,那可是暗示性语——女人不如男人,所以得要男人优先,女权人士可会觉得这是一种欺辱,她们追求男女平等,男人做得到的,我们女人也能。所以呢,老虚伪说话还是很多漏洞,陈旧思想。”
  “我早发现了,死丫头,钻牛角尖!我还知道你偷了我几本书呢,当我的话耳边风的。”老施假装责骂施次韵的样子,十分可爱。“‘书可尽读,莫带离’,对我无可奈何的。”看他们父女吵嘴皮子,颇有意思。
  施次韵依着老施坐下,手中的白蘋花被她剥得只剩下花蕊。淡黄色的花蕊。石板对着江水,两边长满四叶草,它们在微风中摇曳多姿,紫红色的五瓣花,引来许多蝴蝶和蜜蜂。
  “小绿,哲学并非你所说的那么简单,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哲学语言是有谎言意味,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它解刨着谎言,很容易感染这种病毒,陷入极度唯心的漩涡里。谎言,可以邪恶,也可以美丽。哲学所充当的角色,就是让人们知道哪些是善意的谎言,哪些是邪恶的谎言。正如,这些四叶草花,它们无法言语,更无法赞美自身,所以就诞生了诗人,至情至性的诗人会毫无保留地赞美它们是幸福的象征。诗人既是哲学家,又是谎言家,他们所赞美的角色,大多比他们语言中的角色要丑陋得多。实际上,四叶草的花开花落的美,正是诗人所吟诵的内在本质,四片叶子,五瓣花,不过是一种无言的谎言,只有睿智者才能领悟其中的妙处。《苏菲的世界》是本好书,深入浅出地教人如何认识世界,认识人性,我建议你去读读,小信,你也要去读读……可惜,这是一个浅薄的社会,人们成了只会赚钱的机器,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阅读更多的书籍,如果这样,人类迟早是要蜕化的,精英统治就在所难免了,其实现在已是精英统治……”老施的话让我受益匪浅,我本一介粗俗者,在这里却充当着睿智者,高谈论阔地议论哲学。我深刻地体会到,我自身就是一个谎言。我骗过施次韵,骗过老爸老妈,骗过同学朋友,骗过聂小临,也骗过自己,但唯一一样东西我们永远骗不了的是日子。我想当我老了我会忏悔,我不会向上帝忏悔,不会像观音菩萨忏悔,我会向我自己忏悔,向那些逝去的、未逝去的日子忏悔。
  “噢,我平生最怕读书,何况哲学……”
  “阿信哥,别担心,我教你啊,你会写诗,把哲学融入诗歌不是很好吗?”施次韵鼓励我说。
  “谁要你教啊,我自己会学的。学不会,我也会请教老施,”我不领她的情,“这个社会,专政毕竟不太好,失去行政活力……”
  “小信,不要谈政治了。我讨厌政治,它就像一头野兽,总想着攻击比它弱小的人。我对它没有好感,以至于我不想执教于大学,大学也是个烂摊子,跟你们摆摊子一样,都是一场肮脏的交易。我自认为你们的交易比它高尚得多。再说,人们不该畏惧政府,而是政府畏惧人们,言论自由应该是他们该恐惧的东西!如果我去了大学,那我就得说他们的话,但我宁愿说自己的话,也不会去那肮脏的地方!”老施忽然严厉对我说。我谅解他,这是出于对政治的敏感,毕竟他在文革时期受过无法弥补的创伤。当年的游街示众,万人的批斗在他的梦境里,常常挥之不去。他的第一任妻子,就因此离开他。而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家中藏着一本红楼梦,再者就是施教授的思想太前卫,沾了不少资产阶级思想,这些都是施次韵告诉我的。老施从未对他人揭示过他自己的伤疤,至少他没对我说过,我也没听他对任何人说过,一是没甚可说的,过去的都过去了,二是老来得女这是万幸之万幸,三是对此体制已无甚兴趣,除非大变革,向人诉说,不就相当于把自己的伤疤当做画作摆在大厅,供人展览,供人说三道四吗?老施有时很开明,有时却很古怪,他可以一天和你谈论哲学,谈论美学,谈论文学,常常发出一鸣惊人的言论,也可以一天坐在卧室里一言不发,让造访者吃着闭门羹,即便是他以前的学生前来拜访。他书房的墙壁上用楷体写着一副对联:书可尽读,莫带离;心须无物,自来去。但他说活了几十年了,还是做不到,他希望我们这些后浪不让前浪,涌上更高的地方。
  面对横江,又一次冷场,坐在是板凳上,我们都没有发言,仿佛整个世界被冰水冻住,喉咙更是不能振动。白蘋花经不住流水的冲刷,三五流向下游。碧绿的江水浮着几朵白云,煞是清闲。这时的西城,像二十世纪初西欧的油画,金黄的阳光穿透城市中央,斜斜地刺着我们的眼睛。
  “古典文学真有它的魅力,‘愿他化作青萍子,傍着鸳鸯过一生’,如今的只会让我精神枯竭,当代文学我现在读都不敢去读,怕受其污染,失去独立人格,你说是不是啊,阿信哥?”施次韵看着手中的白蘋花忽然打破沉默,说,“阿信哥,你是如何看待古诗词的啊,我见你有时也会写写,是吧?”
  “是的,我也有这种感觉,一代不如一代啊!对于诗词嘛,有时,在内容上,我比较偏好王维的意境——景美,富有诗味,又有禅味,注重写时代风物;而在格律上,无论平水韵还是所谓的中华新韵,我都是接受的。是的,你可能不太懂,不过格律诗真有它的魅力的,古典的韵味真叫人——就像在夏天,喝下一杯清凉的蜂蜜水,闻到溪边百合淡淡的芳香,所以痴迷诗歌的人,骨子里,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抽大麻的女孩。对,抽大麻的女孩,会被诗词折磨得面黄肌瘦,也就像你上一次我的那个尼采的什么影子一样,瘦得不可再瘦,但又有着鲁迅的短发那样的精神,那股力量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对的,这叫辞不达意,诗人们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辞不达意的……”
  “抽大麻的女孩?我不喜欢这样的比喻。痴迷诗歌的人,我觉得他们应该是秋天里的蒲公英,迷上了吹向孤独里的风。你说呢?老爸。”施次韵转过头,对老施嚷嚷道。
  “啊?哦,都不错……”
  “什么不错,你都没认真听。该死的老虚伪!”
  “老施,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发现了哲学新命题啊?”我笑了笑说。他还是沉默着,像罗丹手下的那个塑像。深锁的眉头,仿佛承受着整个世界带给他的苦难,以及对未来感到不安。
  “别管他,我们继续讨论。刚才说到哪里,对对,可惜我对诗歌一窍不通,只有喜欢的份了,阿信哥,有空教我写诗,好不好?”
  “你愿意,我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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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6 13:02:46 |只看该作者
    这一节写得不错,野性,原生态或性,写得较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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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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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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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2 23:29:17 |只看该作者
还有?粗略读了一遍。问好师兄!

行走,一个人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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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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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5 20:40:24 |只看该作者
[quote]他们都在说小说的题目和第一句话决定了小说的命运。
我看这个题目《原性》很有意思。
等有时间再来慢慢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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