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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6 16:5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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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
昏暗中嘈杂一片,沉闷的雷滚滚而过。
你看到了吗?那折断的羽翅、颤抖的枝叶、飘零的果实、流逝的泥沙……
我知道,所有的风暴终将止息,沦陷和断裂以及一切生灭痕迹,都将在那片泥泞中,凝结为斑驳隐晦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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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童,想到你,笑意就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记忆中,你这个鬼精鬼灵的小胖子,每次写信都呼天抢地“呜呼哀哉”,来到跟前才知道你油光水滑地活得比谁都滋润!
我们是1985年盛夏在《东江涛》编辑部组织的新丰江笔会上认识的。你是部队作者,揭西人,和我算是广义的潮汕老乡。笔会期间,你到我房间里坐谈,一聊就很投缘。其实,都讲潮汕话,也许并不是我们走得近的主要原因。参加笔会的二十余人,确实只有你我和若诃这三个人讲潮汕话,但讲白话的东莞作者黄应秋,也和你我一见如故哦。你和黄应秋都是60后,都叫我大姐。
你们之所以注意到闷声不响的我,可能是由于笔会主办方《东江涛》编辑部对我的特别抬举。笔会第一天的见面会,丘金贝老师介绍我时说的是“萤光文学社社长、主编”,省作协来的老师插话问哪个是李勤,我站起来“示众”后,他说起我那《女研究生和她的三个男朋友》即将编发,好一通赞扬。见面会结束前,丘老师交代了笔会期间的写作任务,说:“写出来的作品,可以交给我或杨城,也可以交给李勤。”这一说,点出了我不同于一般作者的特殊身份。于是,尽管我生性孤僻,来找我聊天的还是比较多,这些人中,你及黄应秋是和我最聊得来的,你还跟我说了一些苦恼心事,我则以一贯的直率给予忠告。
短短几天笔会,我就见识了你的机敏和才华。当时我生着病,不时流鼻血,身体非常虚弱,以致于在参观新丰江水电站时发生晕眩。我登上水库大坝后,和大家一起扶着栏杆观看新丰江,身边一个女作者突然惊叫:“李勤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这么差!”叶主任、丘老师等闻言过来察看,断定我是晕眩了,叫人搀扶着我到旁边草地坐下休息。我感觉天旋地转、周围景物都变了颜色,但并没有失去知觉,坐下后,我扯着头上戴的遮阳帽,想盖住我煞白的脸,关注着我的女伴递来纸巾让我抹汗,同时来掀遮阳帽察看我的脸色……一扯一掀之间,你相机“咔嚓”一声,拍就一张蕴涵丰富、动感十足的照片,大家都说可以拿去报纸上发表呢。那只是一个小小意外,涉及伤病,谁会想到那会是一幅风景呢,可见你捕捉素材的能力非同一般,构思角度也那么自由无羁。在那几天,你拿出了几篇稿子,速度和质量都让我惊叹。真的,当时我就认定,你是这帮作者中的佼佼者,才能远超于我。
说来惭愧,我虽为大姐,却未能给你们什么关照,反倒是你帮了我不少忙。笔会之后不久,你就帮我在广州军区的《战士报》发了散文诗《电线》。我得了广东省第五届新人新作奖后,又是你率先写了人物专访《萤光一点也辉煌——记自学成才的女青年作者李勤》,发表在《科学文化报》上。你是我的第一个吹鼓手呢。好笑的是,你写的明明是真人真事,却通篇没有一句真话,印证了“假过报纸”这个民间说法——你的专访一开始就是“在1986年广东省第五届新人新作奖颁奖大会上,一位年轻秀丽的得奖女作者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关注。”这就把真事写成假的了,因为这一届新人新作奖根本就没有召开颁奖大会!接下来写我的“奋斗历程”,你把我的学历由高中降为初中,把当知青改为当临时小工,还杜撰了“近60万字的读书笔记”,最典型的是,我练笔八年从未投过稿,1982年第一次投稿就发表并且得了奖,你却写道:“稿子一份份投出去,却被一一退了回来,没能发表一个字!可她没有后退,对文学的追求矢志不移……”我笑过之后,也悟出了这是通讯报道的定式,只有把我“塑造”成低学历、苦出身、勤学苦练、百折不挠的自学成才者,才能通过老总审稿、打动读者。这篇专访出来后,我陆陆续续收到许多读者来信,有部队的,也有地方的,都是“深受感动”而来向我取经学习的,我呢,一个个回信跟人家解释、还原真相……
金童,你的军旅生涯因文学而分外灿烂。虽然你自认为好运气似乎从没降临到你头上,但实际上老天对你的垂青足令同龄人眼红。当兵那几年,你忽而广州忽而北京,到《战士报》待过,还到《解放军文艺》待过,稿子更是漫天飞舞、遍地开花。按那势头,用不了十年八年,你就能跻身国内文坛的风云榜。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89年夏天那一场政治风暴,折断了多少天之骄子的凌云之翅啊。其时你已自部队被选拔到某高校作家班,正是踌躇满志、豪情万丈的时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然而,也许正因为居高临风而心气正盛,你慨然而起,在武汉长江大桥上,用胸腔里的热血点燃了身上的草绿,淋漓尽致地演绎了当代军人和文人的非主流猛烈与浪漫。这一出灵魂的舞蹈,代价是自由和前途。你因此而蹲了监牢,最终被开除学籍、军籍、党籍(后来你取了个笔名叫三开),遣送回乡……
对你这些“壮举”,我毫不知情。销声匿迹一个时期之后,你来信透露了自己“犯事”的消息,以及如今全靠文字维生的窘境,问我能否帮忙发些稿挣点稿费,并再三叮嘱不能让领导知道你的事。
真行啊金童!我没想到自己的文友中,竟有如此刚烈的血性男儿。父母从小就教我规避政治风暴,尤其严禁以文字惹火烧身。那年夏天,我正好生小孩,对那场风暴的了解多是间接的。不过,即使身体正常,我也不会直接参与行动,但在思想观念上,却不容置疑地站在血雨腥风中呐喊的人们一边。我无法给你更多的援助,只能尽可能多地在《惠州文学》多发你的稿,每期不止一篇(用不同笔名,包括你女朋友的稿)。发得太多太密,丘、杨二位老师都注意并动问了,我从平时闲聊中已了解他们对那场风暴的态度,便试探着说出你的事。果然,二位老师很为你失去大好前途而惋惜,并不反对为你的稿件开方便之门。
任何一个人,在青年时期遭受此等灭顶之灾,都有可能此生不再有日月之辉。你却能在黑暗之中自造光明。人家坐牢痛不欲生,你却在监房里大书特书浪漫情话,没日没夜地连篇累牍,几页几十页的情书连续不断地发出去,生生把一个姑娘的芳心捕获了。你遭受“三开”押解回乡,痴心姑娘赶去接你一路同行,你竟能将押解干部变成证婚人!你后来寄来那张照片——回乡途中在一路边档打尖,押解干部与你小两口举杯庆贺,那是多么感人的场面哦。
凭你的聪明才智和旺盛斗志,加上爱情的滋润,你很快就冲破樊篱,再度闯荡江湖。当然,此时你已不能在“名门正派”安身立命,只能隐身草莽当起游侠。你当起了自由撰稿人、文化经纪人。你玩命地写稿,同时还在这个报那个刊当编辑、开专栏……你后来说起,那段时间你每天必须交稿九千字。那时没电脑,在稿纸上写九千字可不像如今这么轻松!你说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事都不能干,早上一起床就写,写完九千字,只来得及过一次目,就算完稿了。你用了多少笔名,写了多少文字,出了多少书?恐怕连你自己也记不清了。如果把你这二十多年来所写所编的书刊归拢来,还真称得上著作等身了。虽然,你这个阶段多是为稿费而写,搞的是通俗文学,武侠、言情、热点话题,但都是绞脑汁的活儿,没有过人的才智是玩不转的。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你又常往惠州跑了,一度应聘于《大亚湾开发报》。那时我刚买了电脑,成为惠州第一个使用电脑写作的作家,你又为我写了人物专访《她又迈出一大步:用电脑写作》,鼓吹了一番。那两三年,你在惠州、广州之间往返,也常到我家走动,留下不少趣事,其中最经典的是与笋锋的妹妹飘然争吃粥,一气吃了八大碗,害得我猪肉鱿鱼干粥煲了一锅又一锅……
这个时期,你在文学圈里又如鱼得水了,写、编之外,还兼做策划。你给我带来一些信息,对我的写作形成了一定冲击。比如说,我那部校园题材言情小说《花悸》,就是你策划下的产物——先签订合同,定下主题、题材、字数、交稿时间,收了订金再下笔。当时订的是写一部十二万字左右的校园题材的言情小说,稿费三千元,签约即付三分之一的订金,五十天内交稿。说好这是一个系列的一部,几位作者同时进行,凑齐了合成一套丛书出版。这是我从未试过的一种模式。时间倒不成问题,我写十四万字的《让梦延长》才用了四十天呢。问题在于,这是别人定下的题材,不是自己发自内心想写的东西,这有悖于我一向的写作原则。你很轻易就把我说动了,转而一想,就当一次命题作文好了,写一个青春题材的小长篇有什么难的!《花悸》按时交稿,后来因为其他作者未交稿,这套丛书流产了。不过,这《花悸》却真是我最快最轻松的一次写作,也是最赚钱的一次,丛书没出成,一千元订金也就算是违约金归我所有了,在《惠州文学》连载,也拿了几千元的稿费。想想也很感慨,那些费尽心血而写的作品,却很难发表,苦心孤诣写下一堆文字,还得掏腰包自费出版,文人怎能不寒酸呢?《花悸》是我出道以来写得最没内涵的一部小说,却因“合时尚、有悬念”而得以连载,从而挣到一笔稿费。唉,这世道越来越变得令人无语。
诗集《无缘的爱》,也是你鼓动之下的成果。当时,因为《惠州文学》编辑部中没人负责诗歌稿件的处理,我作为最年轻的一个,就责无旁贷当起诗歌编辑来。接触多了,偶尔也会写上一首半首,稿源缺乏时可以顶一顶,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当诗人。但是,你有一次来坐时,看到我的诗,竟提议我出诗集,说刚好有个朋友在弄一套丛书,两个月后出版。我开始只当你说笑话,但你三说两说,又把我说动了,说的是两个月六十天,平均每天写一首诗,也不是绝对做不到的事。于是,那段时间,我真让自己进入了诗歌状态,第一个月真的几乎天天写诗,两个月不到,就凑够了出诗集的五十首诗。就这样,我这个不会写诗的人,却是惠州较早出诗集的,比阿樱还早呢,哈哈。
同时,在你影响下,我也悄悄改变了一些观念。比如,不再规避一稿多投。就是从那时起,我所写的短稿,一般都会在两三个刊物上发表。而在以前,身为编辑的我是非常忌讳一稿多投的。
尝试过一段时间的“雅俗共赏”,我发觉那不是我想要的。发稿、挣稿费,对我来说并没有刺激性。于是我渐渐收手,不再滥写,再加上其它原因,我干脆在1997年停止文学创作,封笔六年,和一干文友也基本上中断了联系。
随着社会发展,你的日子越过越轻松了。你找到了施展才能的平台,风风火火地干得很带劲,书是出了一大摞,钱也挣了不少,房子有了,车子有了,似乎一切都没落下。
前年,你和黄应秋突然打来电话,说来了惠州,有时间聚一聚。哈,声音、性情什么都没怎么变化,说话还是那么逗,外貌却是变了许多,以前那个可爱的小胖子,如今变成了一个满脸胡子拉碴的“土匪”。坐到餐桌边上,你就连讲几个关于这“土匪”形象如何具有震慑力和破坏力的笑话——有次坐长途汽车遇到打劫,劫到你时,你抬头吼一声“你要不要命!”歹徒吓得把钱一丢就抱头鼠窜了。但平时外出“打的”,拦几部车都不让上车,就是混上车到了目的地,司机不敢收钱就一溜烟开车跑了,逼得你只好自己买车……吃喝开了,又拿自己父亲开涮,说他老人家到你广州的家小住,你为尽孝心,为他备下各种名贵好酒,可他老人家却尽挑那最不值钱的酒喝,便宜的酒喝完了,宁愿到外面小店去买也不动你那名酒……唉,社会怎么变,日子怎么好,年轻人总是追逐着时尚永不满足,老一辈对物质的需求却还是极其简单。
你还是老样子,“嘻嘻哈哈”中夹带着一两声“哎哟妈呀”,说是本来打算房、车之外,挣够三百万就罢手不写,潇潇洒洒游山玩水去,哪想到一个金融风暴,又把一切都打回原形,还得继续呕心沥血……
其实,你这些年的情况,我大抵还是知道的。你日子是混得不错,但也只能说是混得不错。我觉得惋惜,你本来能够创作出具有震撼力和穿透力的作品,你应该成为重量级作家,如今却只能是一个写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但话说回来,你遭受巨大劫难,却还能凭自己的本事,重建生活,又令我从心底里叹服,无论如何,你都是好样的。
看你的博客,多是些针砭时弊的漫画脚本。也许,有些话不好说,只能用图像来演绎吧。这是时代和社会的悲哀。但你是聪明的,总能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
由你的际遇,再想及国内文坛的状况,我惟有傻笑,无语。
当代作家们,就该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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