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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金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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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0:59:0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金 荷 塘                                                               文/王伟民  
    1
  何清回荷塘那天,正好碰上变天。
  那天的天气是少见的张狂。刚才还烈日当空,炙热的太阳光肆虐地烧烤着大地,空气干燥得随便扔一个火星就能点着。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太阳就不见了踪影,同时,西边的天空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不知从哪里而来的乌云一会儿就布满了整个天空,好像要把天压塌似的,乌沉沉的,很是吓人。刚才燥热的空气也吸饱了水,呼吸开始变得不舒畅。浑身上下黏糊糊的,人就像是进了蒸笼的馒头,感觉又湿又热又闷。
  何清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紧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从包里拿出伞,撑开。刚刚撑开,大雨噼里叭啦劈头盖脸地下了起来,好像是谁一下子把天捅了个巨大的窟窿。
  何清是一个人回来的,谁也没告诉。离开荷塘二十年了,却一直没有回来过。离荷塘越来越近,何清的心情也逐渐开始变得激动,刚才正想着老家的往事,突然嘎然中断,再无法集中精力去思索,尽管老家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是那样的真切,那样的清晰,但此刻他竟然失去了思想,只好撑着雨伞,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里走去。
  何春秋,何茂德,这两个名字突然就出现在何清的脑海里。对,刚走就是在想这两个家伙。何清不知不觉又恢复了思想,又可以接着往下想了。他们和他一起长大的,读到高中才分开,可以说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可能是想到什么趣事,何清忍不住扑嗤一声独自笑出了声,而他全然没有感觉。他一边走一边想,想得入了神,全然没有留意周围的情况,只有两条腿,不停地迈着。
  

悠悠流水,流水悠悠,流悠悠水,水悠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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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1:03:0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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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就要下大雨了不收工,非要等到大雨下起来才肯收。辉二心里恼火得很。他娘的X,不知他冲谁骂了一声,拿起铁锹就往家跑。回到家一看,手里的铁锹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个铁锹柄。本来,辉二就憋了满肚子的气,这下可好,手里只剩下铁锹把的辉二满肚子气变成了满肚子火。他把铁锹把狠狠地往地上一丢,骂了声修他娘的什么鬼路,转身走进雨中,去寻找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哪里的铁锹。
  按辉二的想法,那路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加宽了。可村主任何春秋说,把路加宽是经村委会研究并报请上级有关部门同意的,是件造福当代功在子孙的大好事,全体村民都要服从和服务于这件大好事。辉二想,一条村级公路,有必要搞那么宽吗?又不是以前那条机耕路,坑坑洼洼的,一个坎接着一坎,晴天灰尘漫天飞扬,雨天泥泞行走困难。现在,这路是水泥的,有五米宽,够了,根本就不用加宽了。
  辉二开了个小店,做点小买卖,生意也还马马虎虎。夏天,荷塘荷花盛开,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这是一年生意的旺季。但现在,因为修路,道路不通,游客少,生意十分清淡。没生意就够窝火的,村上还说修路的钱不够,按人头摊派,每人要交一千块,这样一算,辉二一家就要交四千块钱。后来村主任何春秋说,家里有劳力的,可以到工地上去干活,男人一百块钱一天,女人八十。本来就没了生意少了收入,还要从家里拿钱出来,辉二不得已才来修路。另外,来修路还可以顺便想听听大家对拆迁的看法。因为辉二家的老屋这次也在拆迁之列,老屋旁边的两百多棵明年就结果了的橘树也要迁移。
  就在下雨前,还有人在工地上对辉二说,过不了几天路就修到他家的老房子了,问他怎么办,是搬还是不搬,果树是移还是不移。正低着头寻铁锹的辉二一想起这事就来气,气鼓鼓的没处发泄,全憋在心里变成了火,不想一转身竟和何清撞了个正着。辉二本来窝着一团火,在心里东窜西奔寻找发泄的出口,没想到何清一回来就撞到了枪口上。
  你瞎了?会不会走路?眼珠长在屁股上?窝着火的辉二,说话特别冲,他站在那里,双手叉着腰,伸长脖子,鼓着眼睛瞪着何清,像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好斗的公鸡。
  何清正全神贯注地走着路,冷不防被人撞了个趔趄,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惊魂未定,又遭受一顿喝斥,不由得打量起撞他的那个人来。眼前这人是这么面熟,名字都到了嘴边,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他左手摸着额头,眯了一下眼睛,使劲地想着,终于想起来了,是辉二,刚出五服的兄弟。可何清还是想不起他的大名,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那时候都是辉二辉二地叫,倒把他的本名忘记了。其实辉二也是他的同学,因为一次生病把耳朵烧坏了,影响了听力,功课一直跟不上,在小学留了几年级,没考上初中,自然也就没再上学了。辉二平时说话的声音就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的性子很倔,村里人常说他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何清高中毕业的时候辉二已经结了婚。何清没想到回家第一个碰到的是他,还挨了他的一顿骂。尽管挨了一顿骂,何清还是很高兴,回到老家心情高兴嘛。何清看着辉二那副滑稽的模样,实在忍俊不住,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何清乐呵呵看着辉二说,辉二,怎么那么大的火气,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满肚子火气的辉二见那人一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疑惑,现在又见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满肚子的火气变成了一脸的疑问,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何清,还是没认出来是谁,于是又粗着嗓子,冲何清嚷道,你谁呀?
  再仔细看看,不会连我都认不出来吧?何清边笑呵呵地说着,边靠近辉二,并把伞撑在辉二头上。
  辉二仔细看了看何清,满脸不相信地摇了摇头,然后用手铺头盖脸地抹了一下头上脸上眼睛上的雨水,又歪着头打量着何清,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是何清?
  何清拍了拍辉二的肩膀,点了点头,还认得呀。
  哎呀,真的是你呀,何清,你没死呀,还以为你死外头了呢,出去那么久也没个音讯。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辉二说着,把那他那湿漉漉的手在身上胡乱地擦两下,不住地拍着何清的后背。走,到我家吃(念“掐”音)酒去。说着,把手放下来,拉着何清。
  对辉二的这种粗俗,何清非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亲切,心里暖哄哄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熨贴。他轻轻地拍了拍辉二的手,辉二,等一下我再去看你。
  见何清推辞,辉二急了,拉着何清的手臂不肯放,下这么大雨,急什么急,吃杯酒再走,也误不了你什么事。
  何清见辉二那么热情,说,那这样,我先去老屋看看,完了再到你家里去,好不好?
  回到老家先看老屋按荷塘那一带的习俗那是正事,谁也没话说。辉二不再勉强,说,那是应该的。不过,你等一下一定要来,我在家等你。哎,你家的老屋你找得到吧?要不要我陪你去?
  何清眼里忽然有些感动,他转过身,朝辉二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应该能找到。你全身都湿了,快回家换衣服吧。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在家等你。辉二朝何清的后背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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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1:03:43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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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离家久远的游子来说,老家是他们心底最深沉的思念。何清也不例外,这些年来,老家的那间老屋一直被他当作私有财产深深地珍藏在脑海的最深处,多少个不眠之夜,他都用思维仔细地擦拭和抚摸着老屋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有时,只要一闭上眼,老屋就像相片一样,一帧一帧地浮现在眼前,连同一些陈旧的记忆。
  可是,眼前的老屋不再是何清梦中的模样,门前那条用青石板和砖头铺成的小路完全被野草淹没了,几株野生的剌伸展着长满剌的枝条横在路上挡住了去路。一堵土墙不知什么时候倒塌了,墙垛上几蔸杂草被雨折腾得东倒西歪。因墙塌而露出来的木椽一头栽在土里,另一头依然顽强地楔在另一间老屋的墙垛里。雨水冲刷着土墙,在墙上的沟沟壑壑里汇成无数条蚯蚓般大小的细流,挟带着墙缝里的土屑,顺墙而下,消失在草丛里。雨击打在木椽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凄凉地美丽着。坍塌在地的土砖上,疯狂地长着野草,还有几株随意攀爬的野生南瓜藤,藤上的南瓜花被雨水淋得失去了本来嫩黄。疯长的野草也被雨水打弯了腰,无力地低垂着,听任雨水牵着细线不断从叶尖上流下。
  何清踩着野草来到老屋,几次惊起了草里的青蛙。木门框被虫蛀蚀得千疮百孔,每一个孔里都渗透出惨人的气息。他抚摸着门上那把锁头,离家时还光亮如新,如今已锈迹斑斑,他眯着眼睛贴在门板上,透过窄窄的门缝看进去,屋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几张椅子依旧围着方桌放着,桌子上还放着几个饭碗,依旧保持着离家时的模样,只是挂在床上打过好多补丁的白蚊帐早已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房子里进了水,碎碎的水纹冷冷地反着光……
  何清眼睛湿润了,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了,而他心底那些早该随着时光消磨而远去的陈年往事重新在脑海中浮现。
  何清是遗腹子,他在母亲肚子里七个月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从此,他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出去干活,就把小何清背在背上;稍微长大点,自己能走会跑了,母亲出去干活,就带他到干活的地方。后来,因为村里有个小孩掉进池塘里淹死了,母亲再出去就不带他了,把他关在家里,因为年幼的何清常常在扒着门,眼巴巴地透过门缝看着门外,期待母亲的身影出现。那时,躺在床上听母亲讲故事他最开心了,他常常是枕着母亲的手臂,闻着母亲的乳香,故事没讲完,他就在母亲的怀里香香甜甜地睡着了。母子俩的日子虽然过得非常清苦,但因为母亲的庇护,何清也没感到很苦。可就在高考前夕,天塌了,母亲去世了,何清失去了世间惟一的至亲。失去母亲的何清悲痛过度,高考时名落孙山,他无力复读,落榜后,就直接进入“农业大学”,在田间地头耕种。
  那一年的春天,何清在邻村看见一个姑娘,长得唇红齿白,眼含秋水。那一刻,何清脑子里轰地响了一下,心底的水草悄然暗暗滋长,他知道他爱情的大门就此打开了。他暗中打听到了这姑娘的名字叫秦紫,十八岁,在家是老大,下面还有弟妹两个。从此,多少个清晨黄昏,何清都故意无意地出现在秦紫必经之路上。何清把自己的发现和心事告诉了他最好的伙伴何春秋,叫何春秋出出主意帮帮忙,还和何春秋一起在那条路上边干活边等秦紫经过。可是,何清做梦也想不到,本来是想找来帮他忙的何春秋,竟然撬了他的墙角。那是夏天的一个黄昏,夕阳无限美好。那天,何清准备向秦紫表明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可是,他发现了何春秋,搂着秦紫的腰,头碰头地走在一起。何清不相信眼前的一幕,傻乎乎地远远跟着他们。在路边的一个偏僻处,他看到了令他伤心欲绝的一幕,何春秋抱着秦紫在那里接吻。何清的心被刺得鲜血淋淋。就在秦紫和何春秋结婚的第二天清晨,何清独个儿离开了老家,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打工。不想这一走就走了二十年,并且在这二十年里竟然没有回过老家……
  想起这些,何清感到鼻子了阵阵发酸,把眼里漾着的那层薄薄的水汽凝结成泪水,慢慢地漫了上来,一点点浸洇开,不知不觉地淹没了整个眼球,又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淌出。何清想克制住这种感情,不想让它冲开感情的堤坝,于是仰起头看着天,却看到屋顶的瓦片中居然也生长着草,戏谑似的看着他。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蹲在地上,用双手捂着眼睛和脸,泪如泉涌。他无声地哭泣,肩膀带动着全身,不住地颤抖着,泪水不时从手指间的缝隙里渗出。良久,何清的心情才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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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1:04:1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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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雨突然变大了,何清是不会到“芙人园”这种地方去的。当时,雨借助风势,肆意地横扫着,雨伞根本不起作用,行走也相当困难。何清想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想等雨停了再去辉二家。这时,他就发现了“芙人园”,一个名字相当别致的发廊,深褐色的玻璃门半闭关开着,门口的三色灯缓缓地转动,表明发廊正在营业。何清迟疑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
  店里只有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女人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她穿着流行的寸步裙,翘着二郎腿,上边那条腿很有节奏地晃荡着,雪白的大腿也跟着有节奏地一摇一晃。她上身穿着一件V字口短T恤,双峰突兀,乳沟依稀可见。见何清进来,她头一歪,把嘴里的瓜子壳吐到一边,然后站起来问,老板,理发还是洗头?
  何清摇了摇头,说,对不起,外面雨太大了,我进来躲下雨。
  那女人没说什么,又坐下来,恢复了刚才的姿势,只是腿没有再晃悠。她翘着兰花指,捏着粒瓜子,漫不经心地说,老板不是本地人吧?
  何清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那女人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说,老板,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一时三刻不会停,就洗个头,雨停了再走嘛。很显然,她不想放过进了门的生意。
  何清看了看门外,雨正痛快淋漓地下着,不像一下子能停的样子,心想,下雨到人家店里干待着,并且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一男一女,确实有些尴尬,就洗个头算是打发时间吧。于是,他朝她点了点头,好。
  见何清点了头,那女人扭头冲里面叫了一声,惜荷,有客。
  惜荷!好雅致的名字。是什么样的女孩才能配得上这么优雅精致的名字。何清心想。
  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孩,眼晴很大,睫毛很长,嘴唇绯红,穿黑色开口短袖,系牛仔短裤,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青春逼人。这个叫惜荷的女孩,既没有何清所想像的那种优雅,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精致,不过,还是蛮漂亮的。除了漂亮,何清还想到了别的形容这女孩的词语:带着野性的纯情或者带着纯情的野性。他再次抬头看她的时候,正好和她的目光相撞了。她直直地看着何清,那充满青春力量的目光让何清有些抬架不住,何清只好转移视线。
  坐着的女人用手指了指惜荷,问何清,这个怎么样?
  何清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叫惜荷的女孩走过来,带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刺激着何清的嗅觉。走到何清身边,她问何清,老板,洗头还是按摩?
  何清说,洗个头吧!
  何清闭上眼睛,背靠在椅子,头后仰着,方便惜荷给他洗头。洗完头,冲完水,把头发上的水稍微擦了擦,惜荷开始给他做头部按摩。惜荷把他的头往后按了一下,把他的头按靠在她鼓鼓的乳房上。何清顿时感觉到酥酥的,软软的,一时间不由得心猿意马,意乱神迷。何清很快就清醒了。清醒过来的何清扭了扭脖子,想把头挣脱开来,不料惜荷加大了按压的力度,还低下头,把嘴靠近何清的耳朵,用一种甜得发嗲的声音问他,老板,要不要按个摩呀?好舒服的哟。
  你学过按摩?何清问。
  哎哟,这个不用学的啦,哪个女的就会。惜荷白多黑少地看着何清说。说完,又用丰满的乳房顶了顶何清的头,撒娇似的说,200块钱啦,你想咋样就咋样,直到你满意为止。怎么样,进去舒服舒服,好不好嘛?惜荷说着,又把乳房朝何清的头顶了顶。
  何清没想到刚回到老家,就碰到了这样的事。
  他不想那么生硬地回绝人家,就开了句玩笑,算了,兔子不吃窝边草。
  叫惜荷的女孩乜斜着眼睛瞥着何清,轻蔑地笑了笑,这世界,谁吃不是吃?
  何清听了一楞,心里感觉怪怪的,他有些恼火自己,为什么要开这么个玩笑。他没再说什么,掏出钱包,抽出十块钱给惜荷,转身想走。
  惜荷说,老板,五十块。
  多少?何清以为自己听错了,将信将疑地反问了一句。
  五十。惜荷说。
  怎么要五十块?那上面不是写洗头十块吗?何清指着贴在墙上的价目表说。
  没错啦,你还打了波。收五十块已经便宜你了。惜荷说。
  什么?我打了波?何清被弄迷糊了。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做头部按摩的时候,你的头老往我眯眯上靠,靠了不算,还老是扭来扭去,你说,那不是打波又是干啥?怎么,想赖帐?没门!说着,这个叫惜荷的女孩把手叉在腰上。
  听她这么一说,何清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像做错了事一样,连忙低着头掏出钱,把钱付了,然后走到门口,拿起伞,逃也似的离开了“芙人园”。他心里明白他被她当了冤大头,被讹了一把。何清不是在乎那五十块钱,他只是想不通,曾经连女人给男人理发都被认为是伤风败俗的荷塘现在竟然能容忍这种现象。他不知道老家的胸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宽阔,观念变得这么开放,外面的东西引进得这么快,消化吸收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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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1:05:06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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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雨冲洗过的空气少了一分燥热,多了一分凉爽,一分清新,还有一分淡淡的荷花香味。何清张开嘴,贪婪地吸了两口气,淡淡的荷香慢慢地充盈着他的胸腹,整个人都感觉到轻盈了不少,洗头带来的不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走在去辉二家路上的何清好像听到有人叫他,于是放慢了脚步,看是不是有人叫他。果然有人叫他,但声音不是辉二的,是谁呢?还有谁知道他回来了?何清感到有些奇怪,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往四周打量。
  那人很快到了跟前,脸上堆着笑容,连眉角也洋溢着笑意,看着何清。何清,真的是你呀。那人说着,老远就伸开双手。
  何清仔细打量着来人,四十来岁,平头,个子不高,脸上堆满笑容,眼睛不大,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线,身体略为有些胖,穿一件灰色的富绅短袖衬衣,领口下有两粒扣子没扣上,敞着,看上去给人一种很宽厚随和的感觉。何清看着他,一个人立即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何春秋!是何春秋!尽管那么多年没见面,尽管他不再是清秀单薄,相反还有点福,但他那双像眼睛没办法改变,还是那模样,半眯着,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他那双眯眯眼一眯一个主意,脑袋瓜子灵泛得很。何清当初因为秦紫是恨过何春秋的,恨得牙根痒痒的,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何清那时候在心里深深地爱恋着秦紫,可就是因为他告诉了何春秋,何春秋横刀夺爱,抢起了秦紫。要不是何春秋,二十年前何清就可能和秦紫结婚生子了。就是因为他何春秋,何清才离开老家,远走他乡。可是,这事怪谁呢?他曾一度十分郁闷,怪自己太傻太天真,爱情原来就是自私的,更何况又是自己引狼入室。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的怨恨慢慢消失了,有时候何清甚至想,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春秋。认出来人何春秋,何清也张开双臂迎上去。
  时隔二十多年,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好家伙,你终于回来了,还以为你小子到外国定居了呢?回来也不打个电话通知一声。良久,何春秋松开手,往何清的胸部重重地擂了一拳。
  何清身子晃了一下,马上就感觉到疼痛,又不是那种简单的疼痛,痛中带酥,从胸部慢慢扩散。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用时下流行的说法是痛并快乐着。何清没有回话,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何春秋又问,你这是往去哪呀?
  刚才进村的时候碰到辉二,答应去他家,正准备去。何清回答道。
  你碰到他了?你现在就要到他家去?何春秋好像有些不相信似的。
  何清点了点头,他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何春秋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影。可能是因为见到何春秋太高兴了,自己眼里有雾吧,何清想,于是用手擦了擦眼睛。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都上工地修路去了。何春秋说。
  哦,这样啊。何清应了一声,接着很高兴地说,春秋,村里这些年变化挺大,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刚才差点连老屋也找不到,真是想不到,都快赶上城市了。
  农村嘛,你也知道,就这样了。何春秋说,语气里明显带着些许骄傲的谦虚。说着,一本正经地从上到下把何清打量了一番,语锋紧接就转了个弯,哪像老同学你呀,一身的名牌,看样子在外面混得不错嘛。怎么样?发了吧?
  我哪里能发财呀。在我丈人公(岳父)的公司打杂,算是有口饭吃。何清笑了笑。
  好呀,何清,这么不老实,谁不知道打杂的都是领导。何春秋笑着说,对老同学还藏着掖着,放心好了,我不找你讨饭就是。说着又朝何清胸部擂了一拳。
  你说到哪里去了,说是总经理,其实也没什么权的,就是一个打杂的,混口饭而已。何清说。说完,他有些懊悔,不就是岳父的公司里当个总经理吗?有什么好说的,好像多了不起似的,真是丢人。
  何春秋这次没有再打何清的胸部了,改为拍肩了。他拍着何清的肩膀,笑着说,不错嘛,都总经理了,肯定发了大财。
  何清说,春秋,你就别笑话我了。发什么财呀,有活干,饿不死就是。
  何春秋说,你就装吧。
  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先别管。我先请总经理到荷池走走,具体感受一下家乡这些年的变化,顺便考虑一下有什么合适的项目在家乡投资,我代表家乡人们表示最热烈的欢迎。说完,何春秋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就走在前面带路。
  何清本来是要到辉二家去的,不想半路上碰到何春秋。于是,何清暂时把去辉二家的事放一放,先跟着何春秋去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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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荷池,给人的感觉就是进入了荷花的世界。一眼望去,纤细的荷梗钻出水面,撑着一张张硕大的荷叶,满池都是翠绿的伞。荷梗高高低低,荷叶层层叠叠,连接着,簇拥着,形成一片立体的浓烈的绿。就在这片浓烈的碧绿上面,装点着红的白的粉的荷花,开了的热情奔放,半开的欲语还羞。刚才突如其来的大雨,丝毫没有影响到荷池的美,反而使荷池的色彩分外明快鲜艳,整个荷池就是一幅浓墨渲染的山水画。
  荷池的右边旁边立着一座大青石石刻雕像,雕像旁的青石碑上拓刻着《爱莲说》全文。何春秋介绍说那雕像是周敦颐,问何清感觉怎么样。何清说,荷池、雕像、《爱莲说》三者相得相彰,缺一不可。这个想法确实不错,想必是高人所为吧。何春秋笑了笑,说:高人算不上,这点子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后来我们找了好多地方,查了好多资料,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找到周敦颐的像。从查找到把像雕刻出来还着实花销经了不少。本来我还想借助媒体,把我们荷塘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炒热。我们这里何姓祖先相传不是周敦颐吗?我想扯个谎,说在荷塘村发现了周敦颐的《爱莲说》手稿,或者说发现了他的墓穴,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出于种种考虑,这个谎就没扯成。
  何清看着何春秋,心里想,这家伙脑子还真是好使。
  环绕荷池的小路,铺上了鹅卵石,两边是一色的柳树,微风过处,柳随风飘。旁边有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缓缓地流着,三五几条小鱼不时在柳树的倒影里穿梭游戏。
  这是濂溪。何春秋介绍说。
  濂溪?何清觉得名字还有点似曾相识。当何清抬头看到周敦颐的雕像时,这才记起周敦颐家那里的河叫濂溪。想不到那条濂溪被移植到了他的老家荷塘。看来荷塘好像也是在走名人路线,但不知怎么回事,何清突然想起一个前些年很红的词:克隆。看着周敦颐石像,《爱莲说》石碑和那条被叫做濂溪的小河,何清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自己是在游周敦颐故居而不是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这么一想,他忽然对这种克隆有没有必要产生了怀疑。怀疑归怀疑,何清清楚,现在的事情很难说清,也没必要说清的,难得糊涂嘛,有时装装糊涂可以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九曲桥。九曲桥略高于水面,扶栏被掩盖在荷叶下面,荷叶触手可及,可以近距离观赏荷花。何清想,要是泛舟荷池,在荷叶与荷花间穿行,那种人荷合一物我两忘的感觉肯定非常惬意。感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何清一心想着寻找那种惬意的感觉,可不知怎的,那种感觉一下子消失了,消失到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美景当前,何清竟然无缘无故地想起了“芙人园”里那个惜荷和那句“这世界,谁吃不是吃”,心不禁一沉。这时,他听到何春秋说,为了扩大影响,创造更大的经济效益,吸引更多的人前来旅游和投资,村里已经报请镇委镇政府和县委县政府同意,现在正在拓宽公路,再次征收荷池周边的稻田和自留地。
  何清在心底里为家乡的这些变化感到欣慰,他也想说点赞美之词,不知是刚才忽然想起了惜荷和她说的那句话,还是听了何春秋这句话,他的心情受了点影响,他说,主意不错,对发展老家的经济确实有积极的推动作用。但是……何清停了下来,没有接着往下说。
  何春秋说,但什么是?想说什么就说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何清说,其实也没什么。我是担心这样一来,就没多少田土可以耕种了?我记得村里本来田土就不多。
  何春秋拍着何清的肩膀,笑着说,老同学,看来你是变修了,这么长时间不到农村走走。现在几个人还种田呀,又辛苦,收入又不高。以前种田是为了解决吃饭,这些年来,荷塘大力发展旅游,大部分人都在做生意,开农家乐,搞饮食,口袋里有钱,还担心没饭吃?所以这些年,大批农田都荒废了,根本就没人去种。年轻的连育苗犁田都不会,还种什么田。再说,这年头,上面看下面,也是先看经济有没有搞上去,经济没搞上去,一切都好说;经济搞不上去,一切免谈。所以,只要稍微有点思想的,谁又有会费心去抓种田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脑子活一点的做点生意,再不济,随便种点经济作物比种田强。
  何清听了,想说什么,张了几次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坐在荷池边的一个叫醉翁亭的亭里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何清赞赏地说,荷塘这旅游搞得不错,能想出这招,说明这人有头脑,有眼光,有胆识。
  何春秋呵呵笑了两声,说,何总过奖了,我不过是瞎猫逮了个死耗子,运气而已。那是我一个朋友来玩,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我那朋友说,看了这么美的荷花,真是不虚此行。正是他的这句话,我产生了搞荷塘特色旅游有想法。我当时想到整合资源,规模种植,把赏荷、食荷融为一体,要搞就要名堂,搞出特色,因为这是其他地方没有我们独特的自然优势,并且在我们省还没有这样的旅游项目,如果能搞起来,效果肯定不会差。后来,我又想光是走走看看还没不行,得再加入一些文化元素,这样,我又想到我们村在宋朝时就有了,可谓是历史悠久,如果再扯上理学思想的祖师爷周敦颐,搞起来就更有特色更有吸引力。如果这样,不光可以搞活我们荷塘的经济,也能带动周边的乡镇,对弘扬传统文化也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考虑清楚之后,我把我的想法和上面说了,上面同意我的想法。因为当时没有现成的模式可以参考,只能边摸索边改进,草鞋冇样,边打边像,通过后来不断地完善和发展,才有了目前的样子。
  何清朝何春秋竖了竖大拇指,说,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呀,了不起。佩服佩服。怎么样,这么好的经济头脑窝在荷塘,屈才吧?怎么样,有没有往上面跑跑?
  何春秋摆了摆手,往哪里跑?我可是寡妇睡觉上面什么人也没有呢。说完,自嘲般哈哈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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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1:06:1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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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荷池,何清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盯着何春秋问,春秋,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何春秋笑了笑,跟何清打着哈哈,夸张地说,老同学回来了,我怎么能不知道呢?荷塘才多大个地方,再说,现在旅游也暂时停下来了,不要说来了个人,就是飞进来的是只蚊子,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你就吹吧?是不是辉二告诉你的?何清问。因为从下车到碰见何春秋前的这段时间,这中间就只碰到过辉二一个熟人。
  不是!再说辉二他也不会告诉我,他现在本事比我还大!
  何清没有仔细去听何春秋话里的话。要是平时,何清肯定能从何春秋的话音里听出个子丑寅卯来。可这时何清全部的精力都在想何春秋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呢,也就忽略了何春秋的话音。他使劲地想,不是辉二,那会是谁呢?回来就只碰到了辉二,去老屋的时候没碰到人,后来就到“芙人园”去避了一下雨,顺便洗了一下头,难道是那里有人认出了他?或者就有那么巧,那个时候何春秋也正好在里面?
  看着何清绞尽脑汁的样子,何春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同学,别想了,留着脑袋想着升官发财吧。
  好,不想了。何清怕辉二在家等他待得太久,打了个哈哈说,我也该到辉二家去了,他可能在家等了很久了。
  他才不会在家等呢。这时候他应该是在工地修路,几十块钱一天,他会舍得吗?加之今天下了雨,要完成今天的任务,可能要六点钟才能收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要和他商量?何春秋说,语气显得非常平淡。
  这一下何清听出来话音来了,他心里想,春秋和辉二之间一定发生过点什么。他这么想,却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他对何春秋说,也没什么事,我答应辉二去他家的,失约就不好了。
  我还想请你先到我家坐坐吧,既然你答应了他,我就不好勉强了。何春秋显得有些委屈。停了停,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这样吧,今天晚上我替你接风,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是哦,你不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呢,我怎么找你?
  何清拔了下何春秋的电话,何春秋没接,按了,说,那好,先这样,晚上我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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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1:06:51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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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清在外面叫辉二的时候,辉二正光着膀子,穿着大裤头,夹着一根香烟,躺坐在木沙发上。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大口缸,落地扇对着他呼呼地转得正欢。听到何清叫他,辉二从沙发弹了起来,飞快跑出来,双手紧紧握住何清,连声说,来了?还真来了?好!好!走,快家里坐!可能是有些激动,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来到客厅,辉二用手胡乱地把沙发抹了一下,叫何清坐下,然后冲里屋叫道,老婆子,何清来了,快拿瓶好酒来,再搞几个下酒菜,快点啊。
  何清对辉二说,辉二,不要搞得那么客气,吃(念qia)酒就算了,坐着随便吹吹牛皮就行了。
  辉二说,到了我辉二家,连吃酒都不吃,这要是传出去叫我辉二怎么做人。这样吧,酒多少得吃点,我不劝酒,随意,边吃酒边吹牛,这样总可以吧?虽说是商量的口吻,可是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由不得何清不答应,因为他边说边从他老婆手上接过金六福酒,把盖子拧开,给杯里倒满了酒。
  得知何清的近况,辉二很开心,他说,好啊,你小子出息了。不过还行,这么久了还记得我辉二,够意思。光凭这一点,你就比何春秋那家伙强。来,我敬你一杯,你随意。说完,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朝何清示意一举,然后头一仰,一饮而干。
  何清也站起来,端起酒,说,辉二,我酒量不行,但这一杯我也喝完,晚上春秋说要请我吃饭,还得去那里。我总量控制,你随意。你看行不?
  哦,原来另外还有安排,那我就不劝你吃酒,能吃就多吃一杯,不能吃不吃也无所谓。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下午我工都没出,就在家等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来,吃点花生米。说着,辉二把装着花生的碟子往何清那里移了移。
  怎么会不来呢?我刚才从老屋出来碰到春秋,围着荷池转了转,所以来迟了。说着,何清把酒干了一半,坐下来,夹了两粒花生放到嘴里。
  这时,辉二的老婆陆续端上来几个小菜,有红油猪耳朵,荷塘丝瓜鱼,酸辣椒炒鸡杂。辉二拿着筷子指出菜碟对何清说,没事,来了就行。来,吃菜,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何清夹了片猪耳朵放进口里,尝了尝,连声称赞,这菜炒得真有水平,色香味俱全,就是宾馆里的大厨师也炒不出这水平。
  辉二听了,也自己夸起自己的老婆来了。他说,不是我吹牛,你嫂子别的不怎么样,要说炒个菜,那还是拿得出手的。大的不说,就荷塘,那些农家菜馆也没两家炒得比她好。说着,他夹了片酸辣椒。
  刚好辉二他老婆又端菜上来,何清朝她伸出大拇指说,嫂子的菜烧得真好,很好吃。
  两人边吃边聊,何清突然想起何春秋来了。他问辉二,不是你把我回来的事告诉了春秋吧?辉二说,不是我,我怎么会告诉他呢?可能是别人碰到你,然后再告诉他的。
  不可能,除了你,就没碰到过别人了。我就到老屋去看了下,下大雨的时候到“芙人园”洗了个头,别的地方哪里都没去。何清回忆道。
  那这就正常了,你都到人家家里去了,人家当然知道你回来了。辉二哼了一声说。
  那是何春秋家?不是吧?他家开了个发廊?何清满脸疑惑。
  那倒不是。你刚回来,还不知道,“芙人园”是何春秋的老地方,老板娘是他妹子。说是干妹子,什么干妹子,其实就是野老婆。辉二说着,从碟子里抓了两粒花生米,丢到嘴里,咀嚼着,额角的筋也跟着有节奏地一动一动。
  不会吧?何清有点不相信,但这话又是从辉二嘴里说出来的,又不由得不信,至少可信程度比较高。但他不说相信,也不说不信,只好用这种含糊其词的办法。
  辉二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和何清的酒杯碰了一下,一声低沉的碰撞声后,辉二头一仰,把一杯酒倒进喉咙里,等酒下到肚子里,这才开口说,这事在村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是不说就是。这家伙这几年变坏了,何春秋再不是以前大家认识的何春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开始当村主任的时候,那是没得说,一身扑在工作上,把早些年打工的钱都拿出来垫,满脑子想的就是为村里找出路,全村人也都感谢他。现在呢,大概是干部当久了,当油了,有想法了,脑子里想的不再是村里的乡里乡亲了,想着往自己口袋里捞钱了。就拿这次修路来说吧。修好还不到五年就说要加宽,搞得大家很有意见,大家明地里不说什么,暗地里说这是他何春秋替自己想出来的一条生财之道。他不管这些,一方面给镇里打报告,给县里打报告,目的就是问上面要钱;一方面给乡亲们说上面给的钱不够,得自己想办法,于是就给各家各户搞摊派。再说,加宽公路,要拆房子,还有一些人的祖坟也要迁,这些都先不说,你要修,总得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再修吧。可他不,他说边修边做工作。做的什么工作哟,几个人到搬迁户家里,象征性地给几百块钱算是搬迁费,说什么识相的拿了钱赶紧搬走,就不惊动派出所了。二矮子、乔癞子他们夜里出门被人打了一顿,住了半个多月院,花了四千多块钱,还不是因为钱少不肯拆迁才遭来的祸,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有,他自己买了两台挖土机出租,和人合伙搞了个沙石厂,明里暗里谁都挣不过他。
  辉二老婆在旁边插话说,你那嘴巴上就是缺个把门的,什么话都说,你吃嘴巴的亏还没吃够?有空你多想想自己屋里的事,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要拆老屋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辉二听他老婆说他,一下子就来气了,脑门上的青筋都鼓出来了,激动得挥舞着右手,迸出的话里还带着唾沫星子。别以为他当了个鸡巴大的村干部就可以一手遮天,老子偏就不信这个邪,老子怕他个鸟。他何春秋不来跟老子说好,不把拆迁费和补偿费给老子算清楚,那时候别怪不得老子不客气,把老子逼急了,老子一刀砍死他,大不了搞个鱼死网破,拉鸡巴倒。
  老婆不理辉二,转过身去,边走嘴里边说,世界上就你厉害,到时候看别人怎么收拾你。
  辉二冲他老婆吼了一声,闭嘴。啰里啰嗦!说完,又对何清说,别理她,我们吃酒。
  何清坐在那里听着,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村里是个什么情况他也都不清楚。况且如今这世界,话也难说,真话不能说,假话不好说,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说不准就因为哪句话得罪了人。
  何清对辉二的话感到很震惊,尽管他并不知道辉二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从中可以知道辉二和春秋确实有矛盾。不过,他认为辉二的那番气话听起来很强硬,其实是外强中干,是只纸老虎,是在被逼无奈时做出的最后的抗争,常言道,狗逼急了还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人呢?如果不是被逼急了,谁想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是令何清意想不到的是,这种水火不容的情形竟然是发生辉二和何春秋之间。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何清认为还好理解,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就不正常了,因为辉二和何春秋的关系非同一般。他记得,还是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他们几个人到山上去摘野果,在一处叫舍身崖的地方,何春秋爬到树上去摘“米珠子”,从树上掉下来,如果不是辉二机灵,舍死拼命扯着何春秋的手,说不定何春秋那次就掉下舍身崖呜呼哀哉了。为此,何春秋父母还特意称了肉买了酒扯了布到辉二家道谢,让何春秋和辉二结为兄弟。曾经义结金兰的两弟兄,如今关系竟然会恶化到如此地步,像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样。他忽然想起何春秋提及辉二时何春秋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还有何春秋说到辉二时的那种口气。他弄不清他们两个究竟是因为什么闹得这么不愉快,难道仅仅是因为拆迁的事?辉二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作为朋友,何清只能劝着辉二,你别做傻事,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有什么事还是好好说,事情总会解决的,你们以前可是亲兄弟,失去兄弟容易,要得到兄弟就难了。况且,再退一步说,就是商量不好,靠打靠杀也不能解决问题呀,还有法律,可以通过法律来解决。
  法律?荷塘还有法律,荷塘的法律是他何春秋定的。你不知道,按规定,拆迁像我家这样有历史的老屋比拆迁新屋的拆迁费要高得多,他何春秋凭什么弄得比拆迁新屋还低?多出来的钱到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把上级规定的拆迁标准公布出来?这就说明这中间有猫腻,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再说,我还有几百棵果树,他凭什么移种就移种,我的果树明年就可以挂果挣钱了,这时候移植怎么移,怎么保证果树的成活率。再说移植后路程远差不多有原来的三个那么远,我的劳动量增大了,管理难度增大了,这些他为什么不考虑进去。搞果园那不是一两年的事,是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事。帮我把果树移开重种?说得轻巧,门都没有。辉二气鼓鼓地说。
  何清想再劝劝辉二,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对辉二说,是春秋打来的,说是约几个人一起吃饭,我答应了,不去不好。老屋的事你别冲动,找个机会我跟春秋说说。
  听何清说这时候要走,辉二一肚子不高兴都写上脸上,但到底何清刚回来,也不好说什么,他站起来握着何清的手,说,何清,你和别人定好了,我也不强留。你能来辉二家,跟辉二喝两杯酒,就是看得起我辉二。我辉二脑子笨,没有什么花言巧语,如果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我就是砸破脑壳也会帮你办好的。
  何清说,好,我有事肯定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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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春秋把车停在离辉二家不远的地方,他没有下车,放下车窗玻璃,斜靠在车门上给何清打电话。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落日的余晖有意无意地洒在他脸上,把他的脸涂鸦得深一块浅一块,明暗不一,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原来的肤色,连同他的心思。他本来想安排个人来叫何清,想想这样不妥,这才自己开车来。在车上,他本来是计划到辉二家门口去叫何清,但又担心到时候辉二送何清出来,给他难堪,说不定还会跟他胡搅蛮缠,弄得自己在何清面着下不了台。何春秋知道,这样的事辉二不是做不出来,只是没给他逮到这样的机会。正是出于这样考虑,何春秋思来想去,才选择在这个地方停车。车停好后,他才给何清打电话,自己管坐在车上等。
  他有很久没有离辉二家这么近过了。在他看来,辉二像条红了眼的公牛,不能见他的面,见面就想和他吵。在对待辉二的事情上,他不主动去惹事,甚至他还有有意无意地避开辉二。从内心来讲,他是真不想和辉二吵,一来现在是他的关键时刻,他不想节外生枝,因小失大。二来他担心有损自己的形象。堂堂一村之长,动辄和一个老百姓吵来吵去,说出去让人笑话不说,要是让人说没能力,不会办事,那就得不偿失。第三个原因,他也不想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不管怎么样,辉二还是救过自己命的。当然,他不是不敢,而是认为现在还没那么必要。何春秋一直弄不明白,村里面的事,关他辉二什么事?他想,我这个当村主任的都定了,都拍板了,那不就等于是板上钉钉棺材盖盖,没得改了,别人都闭着嘴巴不说话,好像全荷塘就你辉二一个人有本事,有能耐,啰七八嗦的,这不行那不行,好像别人都是傻子,就你辉二聪明一样,其实你辉二才是真正的傻子,被别人当枪使了还以为自己有本事,别人一挑唆,立马就跳出来,纯粹像一个小丑。他嘴里说不怕辉二,他的强硬态度也似乎是显示他不怕辉二,但他心里知道,他还是有些怕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怕他。也许正是因为有些恐惧,他和辉二能不见面尽量不见面,非不得已见了面他也是把头扭向一边,以显示自己对辉二的不屑一顾。今天何清回来,头一个就去辉二家,他当时心里有些别扭,感觉不是滋味,辉二凭什么会让何清先去他家呢?他会不会跟何清说他的坏话?在荷塘,向来只有别人请他何春秋,就没有他何春秋请别人的道理,因为他是荷塘村的村主任。他想叫何清别到辉二家去,又因为何清刚回来,不好主动暴露出和辉二的不和,想了一下,这才说给何清接风。
  何春秋挂了电话,点了支烟,一支烟没抽完,他就看到何清和辉二一起出来了,连按了两声喇叭,打开车门下了车。辉二看到何春秋,转身回家了。
  上了车,何春秋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样,聊得还开心吧?
  开心,当然开心啦,这么久没有见面,要太多的话要说。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们正聊得起劲。何清说。
  那我的电话打得太不是时候了。不过话没说完不要紧,有的是时间,还是先把五脏庙的问题解决了再说吧。何春秋虽然很想他们聊天的内容,他还是把话题引开了,怎么样,老同学,出去那么久,口味没变吧。
  何春秋心里已经转了几个弯,何清压根底就不知道。他笑着对何春秋说,我现在是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一切全听你的,不要搞得太复杂,太隆重,随便点。
  何春秋也打趣着何清,何总,这就难办了。想不到何总一回来就给我难题做,这个“一切听你的,不要搞得太复杂太隆重,随便点”和我们领导一个调,你不知道,现在最难的就是随便。好在你不是我的领导,我就随便点,今天晚上就到“莲香宾馆”随便吃点。
  两人一路说笑着,很快,车载着他们开进了“莲香宾馆”。
  宾馆不大,几根带点欧派风格的柱子和似是而非的欧式屋项虽然显得有些别扭,但它在荷塘周围的房子里确实是别具一格。宾馆周围有狭长的池塘围着,池里种着荷花,周围还有其他的花草树木,加上环境十分清静,在荷塘算起来已经是十分雅致了。
  迎宾小姐把何清和何春秋领到“荷塘月色”房,屋里已经有个人坐在那里。何春秋也不介绍,叫何清猜。何清打量了那人一番,瘦瘦的,和何春秋一样穿着白色短袖衬衣,理着一个小平头。何清试探着叫了声,何茂德。那人嘿嘿一笑,不错呀,何总还记得兄弟我呀。
  何清走过去,用力拍着何茂德的背,说,茂德,谁都敢忘记,就是不敢忘记你。我纵然有这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我怕我什么时候转个身,我的衣服就被人藏起来了。你可能忘记了吧,那次我在塘里摸鱼,你小子还把我的裤子藏起来,害得我光着身子在水里呆了一下午。怎么样,现在搞得不错吧?
  何春秋在木沙发上坐下来,点上烟,然后右腿架在左腿上,悠闲地摇晃着,说,何总,看不出来吧,茂德以前可不一般,干过黑包头,赚了不少昧心钱。现在跟我一起,搞治保,可以说是荷塘的一方诸侯。今天晚上,何总你就磨快刀子,狠狠地宰他,算是替天行道,为人民群众吃回点血汗钱。
  何春秋说话的时候,何茂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两支,然后双手递给何清。何清见何茂德把烟递过来了,就伸手去接。可何茂德将手一收,说,何总,前面那支。何清这才明白过来,何茂德不是在给他发烟,是在向他敬烟。在荷塘,发烟和敬烟是不一样的,发烟体现的是一种平等,或者是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的一种关爱,而敬烟不同,体现的是一种尊重,这种尊重可以是下级和上级之间,晚辈和长辈之间,也可以是同级之间,同辈之间。
  何清执意拿了后面那支烟,何茂德又掏出打火机,打燃,双手拢着火苗,凑近何清,边给他点烟边说,何总,你看看,你刚回来,何镇长就拿我开涮了。我要是诸侯,那我们何镇长就是一方霸主了。不过,说真的,话又说回来,春秋,你还真的得把攻关的步子加快点,把胆子再放大点,早坐上早安心哪,我还指望你多多关照呢。说着,何茂德将头扭身何春秋。
  镇长?何清心里一楞,刚才何春秋不还说自己是村主任吗?他迷惑地看着何春秋。何春秋背靠着后沙发后背,打了个哈哈,说,茂德,你可千万别这样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再说,这事也不是我想就能得到的。既然这样,还不如少想,不想,免得别人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说茂德,你以后别尽听这些小道消息了。
  行呀,你说是小道消息就小道消息吧。不过,你这次被列为镇长直选对象是真的吧。努努力,凭你的贡献和能力,当镇长只是迟早的问题。哎,春秋,你俩该不是耍赖想不请客吧。这事我可不管,你看,何总迟不回早不回,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回来,看来你是赖不掉了?要不这样,今晚你先请何总,我呢,顺便沾点光。何茂德故意涎着脸说。
  听完何茂德的这番话,何清这才明白叫何春秋为镇长的原因,他扭头看着何春秋,何春秋还是很舒服地靠着沙发后背,那条架在左腿上的右脚像钟摆一样晃过来晃过去,口里慢慢地吐的烟袅袅娜娜地飘着。突然,何春秋把二郎腿放下,身体坐直,伸出夹着烟的右手,在空中停了一下,说,今天是我们的老同学何总荣归故里,这是叫人高兴的事。茂德,其他的事我们今天都不谈,就喝酒,开心。当然,晚上这顿饭归我请,算是我们为何总接风洗尘。不过没有好酒,最好的也是剑南春。我看今天晚上就喝剑南春,何总认为怎么样?荷塘地方小,条件也相当有限,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也只好请何总多多包涵了。
  镇长宴请,我何清已经受宠若惊了,哪敢有意见,镇长真是太客气了,我何清内心十分感动。何清见何春秋这么说,就双手合什,朝何春秋晃了晃,跟着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应付场面的话,除了入乡随俗地跟着改了称呼,还有意贬低自己,顺便小小地恭维了一下何春秋。
  看着靠着沙发的何春秋,何清忽然想起了辉二,他们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像辉二所说的那么僵?要不要把辉二也叫上。何清说,大家一起坐坐,吃杯酒?何清是想,就算辉二和何春秋他们之间真的有矛盾,我回来当个中间人,几个人坐在一起喝喝酒,调和得好不好那是另一回事,至少关系就不会搞得那么紧张那么剑拔弩张。他本以为这个面子他还是有的,他甚至还想起了像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啦,宰相肚里可撑船啦,会打官司同凳坐啦等诸如此类的劝和的经典名言。可等了一下,没人响应。何清以为他们两人没听见,他想看着何春秋重新说一遍,可何春秋的眼神不与他相接,稍稍偏着身子,把头扭过去叫服务小姐;何清把目光转向何茂德,只见何茂德一个劲地朝他神神秘秘地眨巴着眼色。何清忽地感觉有些许的尴尬,他有些懊恼自己,何清呀何清,你白在外面闯了十年江湖,竟然如此不识时务,不自量力,竟然异想天开,想替人家化解矛盾,真是天真得可爱。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从桌上端起一杯茶,吹开浮沫,浅浅地抿了一口,还是感觉到内心有些抑制不住,在不停地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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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很快就上了,四荤四素。四个素菜是柠檬藕片、荷素香柳、荷香素燕丸和飞扬豆干,四个荤菜有荷塘黑龙潭的黑鱼、石坑里的乌骨鸡、响水堂的白鹅,还有野味獾肉。四个素菜的原料很普通,但菜名起得很讲究,四个荤菜可不一般了,何清记得在老家就是过年也很难吃上这四个菜中的任何一个,他不禁在心里感叹,现在的生活真的不错。
  服务员给高脚杯里斟满了酒,何春秋左手端着酒杯站起来,眼睛在何清和何茂德的头顶扫过,干咳两声,清了下嗓子,右手在胸前往下压了压,今天是阔别家乡二十多年的老同学何清何总经理荣归故里。为何总衣锦还乡,为我提议大家举杯,把这杯干了。
  何清看着何春秋,忽然觉得不得不佩服何春秋,把三个人的聚会搞得像开大会似的煞有其事,神情和动作自然流畅,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何春秋在待人接物上确实有功力。何清没流露出任何赞赏与否的神色,待何春秋说完,他也端着杯慢慢地站起来,说,谢谢镇长,谢谢茂德。我也借花献佛,祝春秋前程无量,祝茂德财源广进,祝荷塘不断发展。
  何茂德也站起来。于是,三个酒杯碰在一起。一声清脆的碰撞之后,各自都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喝酒之余,当年的趣事和糗事此刻都被重新从记忆的深处挖掘出来,加点油,添点醋,就成了他们的下酒菜。索马里的海盗,伊拉克的石油,联合国的人选……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聊得海阔天空,沧海横流。慢慢地,聊天的话题由远及近,自然而然地扯到荷塘,扯到荷塘的人和事。荷塘历史、荷塘的现在、荷塘这些年发生的点滴变化、奇闻趣事,在他们口里或褒或贬,或扬或抑,都作了一番评点。“荷塘月色”里,酒杯交错,酒香四溢,笑语声声。不知不觉,一瓶剑南春见底了,看样子,还意犹未已,何春秋叫服务员再来一瓶。
  对于何春秋今天晚上安排的小聚,何清内心是很感动的,就三个老同学在一起。何清喜欢这种人不多的场合,因为人不多,什么都可以说,不必有太多的顾虑,平时不敢说的不敢做的,在这种场合下都变得敢说敢做。这样的小聚会像一个根纽带,使彼此之间的情谊更好,感情更深。参加这种小聚的,通常都是知己好友,外人是不能进入的。何清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圈子”这个词,那我是属不属于这个圈子呢?何清暗暗地自问了一下,没有答案。
  话题不知不觉地从陈年往事新闻八卦“红”“黑”“白”“黄”等转到当前的社会风气上。何清借着酒兴,好像重新回到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年纪,愤愤不平地说起从书上网上看到的和平时道听途说得来的一些社会上不公平、贪污腐败及违法犯罪的现象。何清没想到,他的话引起了两位老同学更强烈的共鸣。
  何茂德干脆把话题拉得更近了,他说,现在哪里都差不多,一靠钱,一靠权,农村也如此。远的不说,就拿我们镇来说,如果凭能力和政绩,有谁能和我们这位老同学相比?上次直选镇长,另外的候选人能力水平一般,工作成绩一般,但人家肯送,敢送,结果呢,春秋落选了。其实,这样的选举只是一个形式,人早就内定了。我们春秋就只是去走走过场,算是陪太子读读书。这次,我是真的希望他能当上镇长,我们也好有个盼头。
  何春秋有过当镇长的机会,那可是一个鲤鱼跳龙门相当于平步青云的好机会,用家里话来说,那是祖宗坟山冒青烟了。这么好的机会何春秋怎么没有抓住呢?失去了何清都替他感到可惜。他几次想插话,嘴都张了几次,但因为没有想好该怎么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于是干脆坐在那里当听众。他看到何春秋站起来,把杯里的酒狠狠地倒进喉咙,像是费了很大的劲,一口吞了下去,然后才说,这年头,哪里都一样,要是上面没人,什么事要想干成,就得替人做嫁衣裳。成绩是他们的,功劳是他们的,错误的都是你。这年头,上面得有人,不然干多少都是白搭。我何春秋为荷塘的发展做了多少努力,费了多少心血,做出了多大成绩,他们看不到吗?不是看不到,他们根本就没看,如果要看,那也是因为他们想摆功劳了,于是把荷塘取得的成绩当作他们的政绩,把荷塘的成绩当作他们晋升的一个筹码。我呢,力气没少花,精力没少费,年年原地踏步。
  何茂德可能感觉到何春秋这样说和他目前的身份不相符,话里有些抱怨,有些牢骚,还夹杂着一些愤懑的情绪,这话别人说可以,何春秋这个时候不能说。于是,他拉了拉何春秋的衬衣说,镇长,过去的事就别说了,你为村里作的贡献那是有目共睹的。再说,马上又要镇长选举了,什么事都要朝前看,往好处想。好在今天就我们三个老同学,都不是外人,要是被别的什么人听到就不好了。来,吃酒,边吃边聊。说着,又拉了何春秋一下,想叫他坐下来。
  十年了,我当村主任十年了,我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相反,有的老百姓对我还有意见,还老是和我作对,告我的黑状。一想起这些,真令人寒心哪。何春秋好像没体会出何茂德说那番话的用意,或者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所以才在何茂德说完之后依然站在那里,看着何茂德,来了个一吐为快。待他说完之后,何茂德站起来,半拉半按地叫何春秋坐下。他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往下说,迅速转移话题。他说,镇长,这些别人不知道,我何茂德还能不知道?犯不着和那一小部分没见识的人过不去,是吧。今天晚上还是我来请何清,你呢,就算是给足我面子替我当一回陪客。
  两个人在为谁作东的事情上互不相让地争执了半天,最后,何春秋在否决了何茂德提出的由村委会作东的办法后说,今天晚上你不请,我也不请,村委会也不请,我打个电话叫人来搞掂。边说边掏出手机,按了一串数字,罗总,我在莲香。干什么?猜呗。猜不着,这都猜不着,你笨呀,连这都不知道,喝酒呗。我告诉你,我老同学何清何总经理回来了,我给他接风洗尘。你快过来陪他吃几杯酒。怎么,你有事过不来?行呀,过不来就算了,你有事你忙吧,看来我没用了,叫不动你了。说完,“啪”的一声,把手机合上。
  到底有太长时间没有一起相处了,何清有些摸不清何春秋心里在想什么,本来三个人的小聚,干嘛又加进来一个外人。说好是他替何清接风洗尘的,现在叫一个外人来买单,那不变成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替他接风洗尘,这是哪跟哪呀。何清觉得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感动别扭得很。
  何春秋打完电话,对何茂德说,他说他有事,过不来,明显是在耍滑头。想跟我耍滑头,门都没有。不信,你们看,等下他肯定乖乖地过来。
  过了没多久,有人敲了敲门走进来。一进来,就冲何春秋有些讨好似的笑了笑,边笑边敬烟。何春秋接过烟,脸上露出开心的神情,好像忘记了刚才打电话时的不快。他介绍说,这是我的老同学,何总经理。这是罗总,我们村里这次修路的包工头。
  罗总伸出双手,握着何清的手,满脸含笑,说,何总,久闻大名,请多关照。
  何清也握着罗总的手,说,罗总,修路造桥,造福一方,功在后代,我替乡亲们感谢你。
  何总见多识广,讲出来的话也不一样,听起来就是舒服。今日能和何总相识,真是缘份,我们就是朋友了,以后还请何总多多关照。今天晚上希望何总能给我一个薄面,这顿饭算我请何总。罗总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就转到了作东请客的事情上。何清不知那时自己在想什么事,没有马上回答罗总,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何春秋的方向看了看。
  好,罗总就是豪爽。何春秋把手向下一挥,拍了板,这事我就代何总作主,就这么定了。来,吃酒,今天晚上不醉不归。
  又是一轮的推杯换盏。
  席间,何清上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罗总和何春秋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什么。何清到座位上坐下来的时候,听到何春秋气呼呼地说,这事我知道了。他娘的,搞老子的名堂,老子收拾他,老子要是连这事都搞不掂,我何春秋的何字倒着写。跟老子作对,老子打断他的狗腿,把他关个十天半个月,叫他吃不了兜着。说完,端起酒杯,狠狠地把酒一口倒进喉咙。
  不知道他是不是刚才受了剌激,何春秋接下来喝酒像是变了个人,一下子跟何清喝,一下子叫何茂德喝,一下子找罗总喝,主动轮番出击,并且都是一口干。很快,他喝高了,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打着酒嗝,大着舌头叫服务员再送两瓶酒上来。何茂德朝罗总使了个眼色,罗总很快出去了。何清扶着何春秋,说,没事吧?要不,今天晚上就先吃到这,早点休息?
  何春秋摇着手说,没事,我没醉,来,吃酒!说着,他脚下一软,跌坐在凳子上,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何清心里想,不至于呀,我都没醉,他怎么就醉了呢?可何春秋确实已经实实在在醉了,手趴在桌子上,头趴在手上,大声地喘着气。于是,他和何茂德两个人半扶半拖地把何春秋拉到沙发上。
  刚把他拉到沙发上躺下,何春秋哇的一声吐了,顿时,荷塘月色房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躺在沙发上的何春秋嘴里不断地嘟囔着,时而嗓门很大,时而又压得很低,一会儿说他能量大,在荷塘就没有他何春秋办不到的事,一会儿说他生不逢时,上面没有拉的,下面没有推的,干什么都是白干。慢慢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睡着了。
  看着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何春秋,何清问何茂德,这怎么办?
  何茂德说,没事,不用管他。
  不管他怎么办,都醉成这个样子了。何清有些不解。
  何春秋没跟你讲,这宾馆是他自己的?何茂德问。
  他自己的?何清反问了一句。
  嗯,是他自己开的,不过是以他老婆的名义开的。要是以前,老板娘会来陪陪的,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喝,喝这么多。这几天她不在,前两天到县里办事去了。你可别小看她老婆,能量大着呢,她在县里熟人多,关系广。这次去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走,我送你到房间休息吧,房已经开好了。何茂德边说边朝何清眨了眨眼睛,何清感觉到何清话里可能有什么意思,可他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秦紫现在这么厉害!何清情不自禁地感慨,他自己也弄不清是褒还是贬。在他的印象中,秦紫一直就是二十多前的模样,唇红齿白,温婉贤淑。
  何茂德朝四周仔细看了看,又看了何春秋一眼,小声地说,不是秦紫,秦紫死了都三年多了。
  秦紫死了?何清吓了一跳。他本来还想打听点这个二十年前自己暗恋着的秦紫的情况,不料听到的竟是她死了的消息。有那么一下子,何清好像听到自己的脑袋里轰地响了一下,思维和神经一下就断路了,整个人变得不会思考,也没有感觉,僵立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他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用带着疑惑的语气问何茂德,她真的死了?那神态就好像希望何茂德承认刚才他说的是假话。何茂德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不由得何清不相信。他问,怎么死的?
  好像是吃药死的,都几年了,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你也别问那么多。何茂德边说边瞥了何春秋一眼,停了停,换了个话题,累不累?要不出去放松一下,顺便醒下酒。
  不去了,我下午在芙人园洗了个头。可能是知道秦紫死了,何清觉得心情很糟糕。
  芙人园?芙人园的老板娘是何春秋的干妹子。别看她年轻轻轻,可人家连上海、广州、海南都闯过,见多识广,不简单哪。我说春秋怎么知道你回来了,原来你到芙人园去了。你没在那里干别的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我替你叫来。何茂德用一种戏虐的口气说。
  哦,这样呀,还有可以叫过来陪的呀,不错嘛。看来你们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嘛。我就算了,要不我替你叫一个。尽管何清从辉二的嘴里对这事有了些初步了解,他还是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同时不忘调侃一下。看样子你和春秋是那里的常客。我还奇怪,我才到荷塘,春秋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莫非是我在明处你们在暗处?
  在荷塘这鸟大的地方,有什么事还能瞒过他?那这样吧,你今天一路劳顿,也累了,就在莲香休息吧,房开好了,不用你管了。何茂德说着,伸出手来握手道别。
  躺在床上有何清,可能是太长时间没回来刚一回来太兴奋的缘故,尽管一路的舟车劳顿,尽管他闭着眼睛想尽快入睡,但何清还是全无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睡不着觉,何清索性起了床,点了支烟,穿着睡衣走到窗前,透过夜幕看着远处的群山。六月的夜空,弯月如弓,繁星点点,月下的景物朦朦胧胧,像长了毛似的,能看到,却什么也看不清。寂静的夜,皎洁的月,远处重峦重嶂的山的轮廓,一切的一切显得是那么的神秘和莫测。这时何清的思维非常的活跃,天马行空,就是无法凝神。何清突然感觉到灵光一闪,脑子里有了句像诗又不是诗的话,他眯着眼睛,努力地捕捉着一闪而过的诗。黑夜点亮我黑色的思念/我在黑暗中跋涉。他想再续上两句,结果怎么也续不出来,却想起何茂德说的那句话——“秦紫死了”。他不明白,秦紫怎么就吃药死了呢?。他就这样站着,什么都不愿去想,就站在窗前,看着深邃的夜空,天空中依旧是繁星点点,月亮在白莲般的云朵里进进出出,时隐时现。不知过了多久,何清看了一下表,差不多三点了。刚好这时他接连打了两个呵欠,睡意也上来了,何清这才上床睡觉。
  

悠悠流水,流水悠悠,流悠悠水,水悠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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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 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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