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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0 13:2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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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合围的幽暗,将一切隔得很远。
翠鸟的鸣啭,近在咫尺。然而,望断秋水,不见御风的翅膀。
云隙里的阳光,弹拨远山近水的萧瑟,草木根须和叶脉,无不低吟浅唱,是那么妙曼悠扬。
你肯定会认同——幽居樊篱者,信赖听觉远甚于视觉。
当视觉和听觉都浑沌了的时候,第六感往往就被无限放大了。
30
闻亮,我当然不会忽略了你。
即使久已不再注目那个风沙飞扬、波涛喧嚣的海港,我依然确信,你还在那里。
曾经,你陪伴着我,在那腥咸的海边寻找清泉,栽花植草,放飞笔墨之萤,让点点萤光照亮一个个心窗,能量虽弱却是心高气傲。
曾经,你追随着我,来到西子湖畔,定居虎头山,趟徉于荔浦风清,漫步于苏堤点翠,置身于诗情画意之中激扬文字,生活原是可以如此美好!
谁想得到呢?你竟然在没有外力逼迫的情况下,放弃了眼前的所有,也背弃了昔日的抱负,颓然回转,重陷那片腥咸。
不。这里说的不是你我的分手——这本是必然的结局。你我可以同道,但不该携手并肩。位置的错误,必然导致碰撞,破裂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你我相遇、相识、相知都没有问题,问题出在相处这个环节上。
是的,我们本是同类,所谓臭味相投者,美言之则为志趣相投。这一点,我从不怀疑。从前不,现在也不,即使是我怒不可遏地责斥你的时候,也不。
但是,假如我们一直以文友甚或姐弟的关系相处,不变成恋人和夫妻,就不会有最后的分道扬镳,回忆起来也不会如此苦涩难言。
哦,我想我应该平心静气,像前面那些叙说一样,细细地从头道来。
闻亮,你我第一次见面,是你带詹德贤到父母家里找我,当时你好像没有说话,或者是说了而我没留意听。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只是那一脸稚气。是的,你是我小弟的同学,而你的长相比你的实际年龄还稚嫩,看起来比我小弟还小。
相隔不久,你又带着詹德贤到我学校宿舍来坐谈。这一次,你说了些让我感觉比较突兀的话,大概是想挑我《野草荆棘》的刺,表情和言语都很不自然,或许是紧张所致吧。
此后,你就经常进出我那小屋子,经常得我都记不清了。你常常是陪别人来,给第一次探访我的文友带路,或是和这位那位结伴而来,或是来通知我开会、活动,或是替《登瀛》取稿,再后来,你有个叔叔成了我的同事,就住在我隔壁宿舍,你就更常来了。
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太在意你。你的频繁到访,并未引起我的重视或警惕。
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半大孩子。人与人之间的认识,第一印象就是记忆底片。虽然我对同龄异性警惕得有点神经过敏,但怎么都还没到草木皆兵的地步。而你,有两个理由让我放松警惕,一是你比我小四岁,认识时你还是高考复读班学生,而我则已当过五年半知青,现实身份是教师,虽然不在同一间学校,但毕竟是学生与教师的分野;二是你我同姓,同姓不通婚是当地的风俗习惯。这两大因素搁在甲子那样的生活环境中,是足够分量的安全保障,让我们的交往不致往婚恋方面靠……因此,我对别的男青年都声色俱厉,对你却稍为温和些。
不知不觉的,我已经习惯了有你陪伴左右。那几年,你由复读到待业,再由挂靠一个公司到合伙开皮包公司,似乎也算是进入了社会,开始经商,但实际上你一直都闲散着,更多的是以文学青年的角色出现在我面前。
我最初参加文化站组织的活动,以及《登瀛》讨论稿件,都是你来通知、带路的,并且一般都是你和詹德贤一起送我回学校。你是写诗的,但写得不多,偶有诗作,也多是短章。和别人不同,你来我处坐谈,并不是拿自己的稿件来找我看,或谈自己的想法,你更多的是为别的人和事而来。文友之中谁有什么新作,或有什么争议,你都津津乐道,哪一位对我的习作有什么说法,你也一一向我通报。有什么聚会活动,你更是乐此不疲地奔走相告。由《登瀛》到《萤光》,你无形中成了我的义务通信员。
你我性格差异较大,你好动好说,我沉默寡言。不过,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有一种认同。我觉得,在你身上,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这说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很少有人会这样认为。但我就是觉得,你我在本质上有非常接近的东西。1981年底,我自己在年终总结时整理过思绪,得到的结论是——缺少功利心。为人处世不惟利是图,就是我们的共同点。
先说我。尽管有那么多人说我古怪孤僻、冷漠无情,但稍有了解的人都不会否认,我拥有常人所不及的古道热肠,我可以横眉冷对所憎恶的,也可以倾力相助所关爱的。我为文学理想全力以赴、孜孜以求,抗拒老庄的无为之道,一心想做一个有为有用的人,却固守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迂腐,不肯为出人头地而攀龙附凤,一再错过世人求之不得的天赐良机。我所做的努力,有许多是世人所认为的无用功,成为现实版的“只管耕耘,不问收获”的痴人傻子。
再说你。高考复读时期,你还跟着詹德贤东奔西走,为《登瀛》忙忙碌碌。待业在家,你自己的饭碗都没着落,却操心着要帮这个那个——你的好朋友田丰到深圳谋生,一时找不到工做陷入窘境,你想汇点钱给他应急,跟父母要钱要不到,懊恼得茶饭不思,最后是我拿50元让你寄给他才算了事(当时我月工资才36元)。你没有收入,不急着做事挣钱,而是天天和文朋诗友厮混着,劳心费力地做着些只赔不赚的事。就算是文学活动,人家都是削尖脑袋往上钻,想尽办法发表作品捞取名利,你却整天为别人的稿件绞脑汁。组建萤光文学社,你既无经济实力,也缺乏组织能力,却比谁都投入和热心。最令我感动的是,1985年春,萤光文学社得到惠阳地区文化处、文联的支持,即将改油印季刊为铅印小报,文化处处长兼文联主席覃作彬为萤光文学社题了词,《东江涛》编辑部副主编丘金贝为《萤光》写了刊头字。那时不像现在有特快专递,怕题词题字邮寄太慢或有所闪失,我们决定派人专程去取。但是,我本人是个惧怕出门的“无脚蟹”,其他萤光成员各有各的事要忙,你义不容辞地领了这个任务,但不巧就在那个时候因邻里纠纷被人打伤,无法启程。我正发愁呢,你在伤痛中并没有忘了此事,让我写一封信向丘主编说明情况,叫田丰代替你前往惠州……
在许多问题上,尤其是对文友作品的看法,你我的观点往往都不约而同。有趣的是,爱说话的你一般都抢在我前头开口,由于你的表述不够条理,或者也是因为你本人的创作实践不能令人信服,因此被评议者都不买你的账,往往要争个面红耳赤、难解难分。我听着你们争论,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再发表我的意见。同样的观点,由我说出来,人家却能口服心服地接受。这种现象出现得多了,你也很困惑,不明白文友们为什么如此。我跟你讲了人微言轻的道理,劝你遇事沉住气,不要急着发言,尤其是批评意见就由我来提出好了。但是,事到临头,你又会按捺不住抢先开炮,然后又会招致猛烈反击,最后还得我出来了结残局。你啊,就是这样,总是如此胸无城府,凡事不计得失也就罢了,做事不讲次序不求效果,可就为以后的人生埋下了祸根。
当年我分析你的时候,找到了你与我的共同点,也看到了差异——你比我软弱,缺乏韧性。我认为是因为你的生活环境较为优越所造成的,是“温室里成长起来的”。所以,我觉得你比我更容易受伤害,更难于在这个社会立足。因为,一个缺少功利心的人,在如狼似虎的社会群体中,要想生存,就必须自身足够坚强,最起码能做到自力更生,还要受得了苦、吃得起亏。虽然当时社会上提倡的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实际上却还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我自封为“濒临绝种的稀有动物”。我当年堪足自豪的,就是既能吃苦耐劳,又善于吃亏,虽不能说达到无欲无求的大化之境,却也能将物欲需求压缩到很低。而你,你有一颗不设防的赤子之心,甘愿奉献,助人为乐,却缺乏创造力和自制力。但我没有充分重视这一差异,而更看重共同点。在腥咸、铜臭交集的甲子,发现这么一个同类,是多么难得!
此刻,案前摊开一摞《萤光》——1982年的八开油印小报五张,1983年至1984年的十六开油印季刊八本,1985年的四开四版铅印小报二张。闻亮,这是我们那几年的心血结晶。
许多人都有疑问——闻亮你凭什么当选萤光文学社的副社长?论创作、鉴赏、组织、社交等各方面的能力,你在萤光成员中都算不上很出色,似乎是不够资格当这个副社长的。他们不知道,你是萤光的创始人之一。
创始人与台柱子的区别就在于,台柱子是可以更换的,而创始人是不可替代的。
我之所以将你当作萤光的创始人之一,而不是视为台柱子,是因为,萤光创立的初始,你在创意、组织等方面的投入是不可或缺的,并不仅仅是支持、帮助而已。虽然是以我为主,但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不会在甲子搞这么个文学社团。
从1982年开始,到1985年底我离开甲子,《萤光》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且,从那时开始,我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职业——文学编辑。写作依赖的主要是激情和想象力,编辑倚重的则是理性和鉴赏力。与文友们相比较,我前者稍逊,后者略优,最难得的是两者兼备,因为多数文人都是激情有余而理性不足的。编辑的鉴赏力,又不像对评论家的要求那么高,而且,编辑过程积累的经验,又可以作用于自己的写作……
第一期《萤光》油印小报,总共三个作者,你我之外,只有林苗以唐禺的笔名发了一首诗,报头“萤光”二字也是你写的。报头之下,我以散文诗《话萤》,阐述了《萤光》宗旨,接着就是你的题诗《夜空的萤》。第二期时,袁鸿钧老师参加了进来,他题写了报头字,并以杨明为笔名,写了同题诗《夜空的萤》,还就你的《夜空的萤》写了读后感式的诗歌《网》。从此以后,袁老师一直就是《萤光》的作者和评论者。到了第三期,你把耳汝尔拉进萤光阵营。五期《萤光》油印小报,出现十几个笔名,其实作者就是上面提到的这五个人。
都说万事开头难。几期《萤光》小报编下来,有了底气,我们觉得是到了发展壮大起来的时候。这时,你的特长得到了发挥。如果说编印报刊方面主要是靠我,发展组织则主要靠你了,你先后介绍、推荐的耳汝尔、禾木等人,后来都成了“萤光”台柱子。
1983年春,《萤光》改版为16开油印季刊,两年时间里编印了八期,作者阵容真的达到了二十余人,由原来的主打散文、诗歌,逐渐侧重于小说,甚至出现了中篇小说。
1985年春,《萤光》再次改版,改成四开四版铅印小报,印数达一万份。萤光文学社在县公安局备案,刻制了公章,成为当时罕见的合法的文学社团组织。
就在1984至1985两年间,“萤光”完成了由一枝独秀到百花齐放的过程,文学社所有成员都在地市以上报刊发表作品。
细数这些,就是要还原《萤光》成长的历史。人们往往只看到果实的华美,而看不到拓荒者的血汗。而我,不愿意自己以及朋友们数典忘祖。
回眸细察,那几年的萤光岁月,大家都有长足进步,由文学爱好者成长为地市级重点作者。我作为萤光领头人,已经成长为成熟的作者和编辑,并于1985年底被惠阳地区文化处调进《东江涛》编辑部,从此真正开始了我创作兼编辑的文学生涯。不久之后,我们结了婚。而且在我正式调入文化处一年多后,领导为了让我安心前往北京学习戏剧编剧,将你调入文化处一个下属单位,解决了我们两地分居的问题……
可以说,我们是成功突围,冲出那一片盐碱地,踏上了通往文学殿堂的坦途。可是,回顾这段历程,我的心情却是如此压抑。已经好几天了,我的叙述就卡在这里出不来。
你应该知道吧,这是因为,在这一段里有太多的不该和不堪。
唉,如果生活能像写作这样任意取舍该多好!把不愉快的一笔带过或完全省略,把内心感念的浓墨重彩细细描绘,呈现给世人的都是光灿灿的金子。闻亮,我多么希望,你就是这么一块金子!
你曾经半真半假地抱怨过,在我的作品里找不到你的影子,还归咎于关系太密切了,说正是走得太近而让我忽略了。是的,你说对了一半——在我已经公开发表的作品里,是找不到你的影子;我之所以不写你,确实是因为你我关系太密切、对你太熟悉了。但是,这不是忽略,而是不愿或不忍去写。
我并不是没有写过你。1983年初的短篇小说《路,一步一步走》,就是以你为生活原型的,写的是你当时精神与生活两方面的窘境。当然,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是我自己。这篇小说,我是专门为你写的,从未向任何刊物投稿,甚至没有登载在《萤光》上。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手稿还好好地锁在抽屉里呢。我意图借小说为你指点迷津。但显然,我这一次“以文学干预生活”的尝试,又是无用功。其实你也还记得的,去年你来见我时,还提起过呢。只是,忠言逆耳,你一开始就不以为然、不往心里去。唉,你怎么就悟不到,那就是我给你的告诫——最初的也是最终的——脚踏实地,自力更生,循序渐进。
1981年我就看到了你我的差异所在,但未予重视。我知道你比我更脆弱、更易为生活的风暴所摧,但我没想到的是,你意志薄弱的程度竟至如此!
当年,我过于放大了你我的共同点,真的把你当成难得的同类。同时,我太把你的话当真了,竟以为你真把我当作生存意志的惟一支点。所谓关心则乱,我的理智败给了你的任性。当你让我看那一首诗,并向我说出内心的隐秘,我的良知就令我别无选择。既然我是你绝望深渊里的那根救命稻草,我怎么能狠心不顾而独自漂走?!是的,坚持独身主义的我,违心地答应了与你牵手共闯文坛。
你相信吗?我并不后悔当时的做法。去年我还跟朋友说过,假如旧事重演,我还是会那样做!谁让我碰上了呢?既然我认为你是我的同类,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虽然我明白,带上你,我会更加步履艰难,甚至深陷于沼泽寸步难行。但是,假如我对你的苦苦挣扎视而不见,对你的求救呼喊充耳不闻,假如你真的因我绝情撒手就此溺殇,我这辈子,良心如何能得安宁?不,我宁愿在现实中吃亏受损,也不愿背负道德法庭的谴责!
然而,与你牵手同行的那十余年,确实太多艰涩。生活中种种磕碰,不提也罢,谁伤得更重,谁痛得更深,你我都不会去计较。不得不说的,是最后的分手。
可以说,分手的念头,自始至终都潜藏在我心里。我之所以答应你,就为着你以后的离开。那对你来说,只是人生的一个过渡。我认定你对我是一时感情错认,误将崇拜当成爱情,那么等你成熟了碰到真正的爱情了,就会清醒过来自动离开。
可是,事与愿违。感情方面,我期待着你移情别恋,你偏偏执迷不悟;事业方面,我希望你锐意进取,你偏偏停滞不前。
定居惠州之后,生存环境改善了,写作条件更好了,我虽说未曾突飞猛进,却也是在稳步前进中。但是,你莫名其妙地迷失了自我,鬼迷心窍般做起了发财梦。而且,你竟然置我的激烈反对于不顾,涉足商界越走越远。我劝阻不了,只得摆出两条路让你选择——要么收束心神、回归文学;要么分手离婚,各走各路。你考虑再三给出的答案是:宁可离婚!虽然此后我们的婚姻还维持了几年,实际上却早已是名存实亡。
1994年8月,我们正式离婚,你回到甲子回到父母身边。一晃,将近二十年了,你离开时,女儿游子还在读幼儿园中班,如今大学都快毕业了。你啊,仿佛就是专门来破坏我的独身宣言的。你放手离开了,我却无法恢复独身,还得拉扯着游子往前走。幸而,我还扛得住。
我们离婚的法律根据是夫妻感情破裂。但你我都心知肚明,分手的真正原因并非感情破裂,而是道不同不相与谋,是真正的分道扬镳。
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当年我好说歹说再三劝阻,你义无反顾非要跟着我不可,而真正走到一起了,你却在我眼皮底下演了一出弃文经商的活剧!你要做生意,何必牵扯上我!既然你心里做的是发财梦而不是文学梦,我就绝不会让你待在我身边。莫非是我当初看错了你,你实际上是与我根本不同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也能释怀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年的我,纵然自认老成,终究也不过是个孤陋寡闻的女子,一时不察看错个把人,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但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并没有看错,你本质上是我的同类,你不是经商的料!
即使对你有再多的气恼,我都坦承,你是个好人,主观上对我是真的好。好在哪里?还是看看旁证吧。
就说在惠州这一段的吧。你对我的朋友,不论男女,都很好。到家里来时热情招待不说,逢年过节你还代我去探望。就是离了婚后,林苗、冬虹带着孩子来看我,三家两代相聚,恰好你那时也在惠州,也赶了来跟前跑后地陪伴,为我们拍照,不由人不感慨——这哪像离了婚的!我的作品(尤其是诗歌),你经常充当第一读者,无论写的是什么,哪怕是所谓情诗,哪怕你知道诗中潜在的是谁的影子,你也能就诗论诗,该弹的弹,该赞的赞,从不虚言以对、马虎应付。我当编辑,家里常有业余作者来往,你总是比我还热情周到地招待着,有聚会活动也不遗余力参与策划。1990年春,我想帮助业余作者翁松寿走出农村、改善生存环境,你托在某合资公司人事部门工作的同乡,安排子明去应聘。因子明家处偏僻农村,怕拍电报也难保证他在公司招工期间赶到,你不辞辛苦,亲自出马,又是汽车又是摩托的几经折腾,找到了翁松寿,并于当天就带到家里来,吃过晚饭,又按我的吩咐带他到外面去理发、采购生活用品……还有,明心的男朋友想唱歌谋生,但一时进不了娱乐圈,我想起创作室王主任的夫人是市演出公司的,就和王主任说了一下,王主任说可以叫他来试试。明心的男朋友来了后,又是你带着他上王主任家登门拜访、到歌厅试唱……可以说,我要做的事,你总是当作头等大事来办。好些事,幕后策划是我,具体操办是你,少了你,未必能成事。
尽管多数熟人并不看好我们的婚姻,但几位亲身感受过你热心肠的文友,却很长时间都无法接受我们离婚的事实。翁松寿说:“感觉像是天塌了。”汕尾的黎妮说:“世界末日一样,有一种幻灭的感觉。”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两个这么好的好人,怎么就不能好好地过下去!
去年秋天,你来见我,说了一段话,算是为此揭了秘。你说:“当时我为什么选择离婚?是因为,你去北京学习时,田丰拉我合伙做生意,蚀了本赔了一大笔钱,一步错步步错,我只能继续做下去,却越陷越深,你又不能容忍,我只好走开了。”
闻亮,事隔二十年,看来你还是没有找到真正的症结所在。你这话的意思,似乎是田丰把你拉下了水,你积重难返上不了岸,而我又不肯搭救并收容你。但是,事情真应该这样看吗?你为什么不从自身找问题?
1987年秋,我被派往中国艺术研究院学习,为期一年。临行前,我特别交代你,抽屉里有一个存折,存的是编辑部尚未处理的编辑费(当时我是《荔风》内部财务),叫你千万不能动。我之所以告诉你有这么一个存折,是考虑编辑部随时有可能要用到此款,紧急之时可让你代我去银行取出来交给单位。我跟你说得很清楚——此为公款,不能私自动用,一旦造成“挪用公款”的事实,就会破坏我的老实人形象,也毁掉了我的前途,弄不好要坐牢的(当时文化处就有一个下属单位的领导,因贪污公款三千元而被判了刑)。我是太相信你了!事实却是,我在京学习期间,你竟然开始背着我和人合伙做生意!我寒假回来时,你说迷上了集邮。你本来喜欢写诗,也喜欢练书法,我学年结束之前,还傻乎乎地到处逛书店、集邮门市,搜购各种诗集、字帖和邮票、小型张。1988年夏,我回到家,看到的却是,房门锁换了,抽屉锁换了……家里失窃了吗?不是。你告诉我,你丢了钥匙串,所以锁头全都换了。我让你打开抽屉,找到那个存折——款被取走了。追问之下,你说是田丰做钢材生意资金周转不灵,借给他应急了。你记得我当时发的那一场大火吧!我至今还惊奇,当时自己居然没有疯掉,居然还让你留在我身边。是的,你是极尽所能的忏悔了……唉,我是白担了铁石心肠的虚名!
如你去年所说,当年你实际上并不是把那笔钱借给田丰,而是拿去和田丰合伙做生意蚀掉了……天哪!你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了。但是,这怪谁?没有任何人逼着你这样做!田丰拉你合伙做生意,你回他一句“没本钱。”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为什么一点点诱惑都经不起?你竟敢未征得我同意,就擅自动用了我叮嘱“千万不能动”的公款。当你这样做的时候,你有没顾及到我?你有没想过,这已经是多重意义上的背叛?而且,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一直瞒着我,做我所不能容忍的事……1988到1994,长达六年!
是的,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你也不是被逼的、被骗的。
唉,前尘往事,还是略过吧。
分手至今,十八年了。这十八年,我是平平静静地过来了。去年秋天你来惠州,该看到了——我和游子都很好,毋须担忧!你第二天上午打电话来,说看来我是成功的。是啊,这一点是不言而喻的——我不经商、不腐败、不搞歪门邪道,凭一份工资,非但过得了日子,还把女儿培养得这么出色,自己还在文学路上稳步前进!
倒是你,让我看了揪心。除了看得见的枯瘦、衰弱外,你在观念更新、知识更新等诸方面,都明显滞后,你已经无法和我展开真正的对话,不懂用电脑,更不会上网,手机也只能打电话,连短信都不会发……
更令我无语的,是你时至今日,还受困于那个梦魇。你告诉我,你身体之所以这么差,是因为已经几天几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在思考一个问题:要不要应朋友介绍到某房地产公司做事,弄点快钱来还债。唉,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勘不破一个事实——你压根就不是经商的料!你白天黑夜都想着经商发财,却一辈子都在负债。其实,命运待你并不严酷。1995年,上天甚至给了你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真的让你发了一次财。据说,你已经还清了所有债务。据说,你在甲子影剧院多次请全镇父老乡亲看免费电影……
闻亮,我多么希望,你也好好的。如果你过得好,在哪里,跟谁过,都不是问题。但是,你为什么弄得这么糟糕呢?亲友传来某些关于你的信息,实在令人心酸,你至今还不能自立……另一方面,你已经完全放弃了文学,甚至与近在咫尺的萤光文友们都不相往来。
都说不能两全其美,生活和理想,哪怕你能顾住一头也好啊!
知道我最不能释怀的是什么吗?就是你在文学创作上最终一事无成!你与我结伴同行,却两手空空的半途而废,这不仅仅是虚掷了你的青春岁月,也让我为你所作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你也许认为,不兑现诺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对于言出必果的我来说,违背誓言是终生的污点。我为你放弃了独身主义,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违心之举,惟一的说话不算数个例。然而,你……
你半途转道也罢,不写诗了,好好生活,做个自足常乐的凡人,我也会以平常心待之。但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生生、踏踏实实过日子?你不止一次再婚,却不断念叨着某人,你明白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吗?生活不是一团泥巴,想捏成什么样就什么样,想玩就玩想甩就甩,甩出去了还可以再捡回来。人啊,不想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就得用心用力去塑造。过去了的,悔之无及,切实可行的,还是做好当下。你也将近知天命之年了,该懂得珍惜、懂得负责,不能再耽于幻想了。
明知道说了也没用,我还是要说——如果无法创造财富,就压缩自己的消费吧,不要空想着如何发财致富,却日积月累地把赤字堆成山,最终将家人都变成愚公。
闻亮,我总是太在意你的话语,或者是太听信我自己的第六感。三十年过去,你的话,听在我耳里还是像最后告别一样。而且,你没说出口的,没做出来的,我全都洞若观火。是的,我承认,我还在意你,还心疼你。但是,岁月风霜已经让我修成透明金钟罩,我可以从容面对你,却不会再迁就你。
去年秋天,你在楼梯口扭回头说:“也许,以后没有机会再见了。”此话确实让我心生恻隐。但是,我没有心软,而是朗声说:“走吧,好好过你的日子。”
闻亮,如果那就是你的最后告别,那么,“好好过你的日子。”就是我的终极忠告。希望你听得懂这句话的潜台词——珍惜眼前人,承担该承担的责任,比追思故人、忏悔过错,更来得切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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