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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 你在·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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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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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璞水王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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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11-3-21 08:13:0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林晓露3.jpg  

  
9

  
  山重水复,混沌一片,万物朦胧。
  湿漉漉的空气,清新绵软。凝目侧耳,雾里似有暗香浮动,似有空谷足音。
  雾里看花,看的就是朦胧,随意就好。雾里行走,走的就是清醒,稳健为要。
  我看得见雾中的你,你该也听得到沉默的我。
  如果你能在泥沙俱下的激流中,捕捉到我正欲扎堆的字粒,那么,你将在岁月的隧洞里,读到一页斑驳。而在那变幻错杂的光影后面,是一串清纯的音符,一组精致的根雕,一缕平淡而温馨的时光。

02.jpg  

 
  
10

  
  近了,近了,过了那座村庄,过了那条小溪,过了那道坎——这道要命的坎啊,曾经夺走过我们的农友——就是黄塘,当年我们在陆丰良种场当知青的第一个点。
  苗,你比我更常来探视,当然不需要我提醒。这一片土地,这座小山,以及周围的山山水水,曾留下我们多少青春的记忆啊。我们在这里洒过汗流过血掉过泪,在这里劳动过争吵过打闹过。热血沸腾的我们,曾经让这一片土地充满生机充满希望,歌声、笑声,喊声,甚至是哭声。
  但是,那毕竟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
  此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完全陌生的荒凉景象。不要说曾经天天耕耘劳作的田地被荒草淹没了,就是宿舍房屋这种庞大固体也消失无痕,甚至连自然的小溪也消失了,屏气凝神也听不到溪水流动的声音。
  我全然找不到任何曾经在此生活过的印证。
  曾经的青春岁月,真的是消逝无痕了么?
  不!不信当年那一群候鸟,未遗下几片羽毛;不信少男少女扯断的八线琴弦,不再被山泉弹响。
  食堂后面的小山还在,食堂旁边的水池还在,潜心追溯,便找到了那清澈的山泉。
  泉边的几块石头变更了位置,坐在石头上的往事,却如刚洗过的衣衫,湿润新鲜,夜谈吟咏的声音随泉水远逝,那飞绕的萤必定死了又生。
  你是我第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朋友。只是,一开始我曾错误地将你划在文学圈外。其实,即使中国哪一级的文坛都没有你的位置,你在我的文学生涯中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个。
  关于你的最初记忆,是小提琴。这肯定不是第一眼的印象。你比我先到两个月,据说我报到的第一天,你帮我提过洗澡水,但我不记得。我之所以记住小提琴,是因为那是我不认识的乐器,其实我同样不认识八线琴。当时许多知青都弹八线琴,而全队好像就只有你一个人拉小提琴,那姿势、那琴声,是那么动人。
  虽然你我是同一届的知青,却有着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差异。我从小生活在海岛,未接触过城市文明。你们这些县城来的知青,从物质条件到文化修养,有许多是我不具备的。我敏感到这差异的存在,内心里有强烈的自卑,但骨子里的要强,让我以冷漠孤僻来作自我保护。
  你还是我惟一主动结交的朋友。也许是某种说不清的认知,我乐于接近你,而你一开始并没有相应的热情。为此,我还煞费苦心祭出了绝招——打牌(我至今都还是认为,观察一个人,最好就是在竞技场上,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素质,有许多是平时刻意掩饰着的)。记得那段打“升级”的日子吗?我俩结对,打遍黄塘无敌手呢。我们打牌定的规矩很苛刻,不能有语言、眼神、肢体上的任何暗示。我们的对手,不论男女,大都要依靠“通水”,不“通水”就达不成一致,我们却心意相通,有着惊人的默契,就凭这份默契,加上两个人均衡的智力,我们骄人的战无不胜。由打牌的默契,以及牌风、胜负心等等,我们相互加深了认识,友谊渐进。
  打牌,让我们收获了默契;父辈的政治劫难,则让我们彼此信任。
  那一天,当我们在劳动中聊起往事,得知彼此的父亲,在差不多的时段,因政治方面的莫须有原因,在同一间看守所待过半年……从此之后,我们之间就不再存在戒备了。
  你与我是很不相同的两个人。你爱好广泛,多才多艺,为人处事不温不火,用现在的话讲,是很淑女的那种。我却是个倔强而土气的假小子,性格孤僻、爱好单一,处事极端。我不时有些近乎疯狂的想法,而且往往一意孤行,你却能让我冷静下来,恢复理智。
  你的文艺细胞远比我丰富,只是表现形式多样而已。除了能弹善唱,你还会竹编。当时,黄塘农友们几乎人手一把你编的竹扇,扇面上用艺术字编织着各人的名字,或其它有特殊意义的词语。我拥有过的就有“李勤”、“甲子”、“萤光”等竹编扇子。
  我那时主要是做一些笔记,为写长篇小说作准备。用两个软皮抄,分别记着平时想到的情节构思和人物性格描述。有了“辽西走廊”的教训,我再也不敢胡编乱造那些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而现实的东西也不好写,一不小心就会惹祸。当知青第一年,给队里的墙报写了一篇散文稿,明明是表扬知青们战天斗地精神的,使用了一下拟人手法,却险些招致“反革命”帽子,吓得我再也不敢轻易出手了,从此把练笔变成了地下活动。偶尔写些片断,也只是在几个要好的农友之间私下传阅。你就是其中的一个。
  对我的习作,你虽然不能作正式评论,却能够坦率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而且涉及的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问题。如果我稍有小成,你会毫不迟疑地给予肯定。记得我十六岁时曾以诗歌形式写过一篇《遗言》,你当时就摘录了几节,在农友间转抄、背诵。这对我是莫大的鼓舞。
  人是需要朋友的,尤其是在青年时期。人更是需要知音的,尤其是在没有言论自由的时代。那时候,我写东西压根就没想到发表,而只是让你们看。
  有一段时间,我们热衷于格律诗词的唱和。你、我、冬虹,三个人轮番发起,同一个词牌和题目,每人一首,有时还有别的农友加入。同时,我们仨还都练写仿宋体,为搞文学组织编刊物作前期准备。那期间,我已调到木坑。黄塘和木坑相隔十余里路,我每隔十天半月,会挑一天在收工后,以打战的速度吃饭、冲凉,追着黄昏夕阳跑到黄塘,和你们聚谈,第二天起早赶回木坑吃早饭——前些时你说,从来就只有你来看我,而我从未专程去看你。嘿嘿,你说这话时,想必是忘了我在木坑、黄塘之间往返奔波的那些晨昏吧……后来,我们把这些诗词习作收集起来,编成《新农诗抄》,就用先前练就的仿宋体抄写了一式三本。当我不再写格律诗词后,你和冬虹等几人还余兴未尽,继续唱和,然后由你亲自抄写,编了《新农诗抄续集》。
  “还有那不平凡的甲东之行/更似昨天之事映眼前/乌石美村中/大树底下定计划/石条凳上齐畅谈/”这是你《深切悼念》中的诗句。所记载的甲东之行,是我有一次回家度假,你们几个结伴同行,到我家作客。就是在这次旅途中,我们讨论了组织文学小组的事,定名为“塘藕”,塘为黄塘,指属地,藕自喻为莲藕,取“出污泥而不染”之意。后来,风云变幻,时局动荡,农友遇难,计划搁浅。再后来,你也调到木坑来了……1982年,我在家乡甲子教书时,组建了萤光文学社,你已经在省内一间高校当助教,还由“塘藕”一名变化出“唐禺”这个笔名,在《萤光》上发过作品呢。
  那次甲东之行,同行的还有冬虹和斐芸,我们在甲子某个照相馆拍照留念。照片上的四姐妹,今天看来是那么风华正茂。可是,谁想得到呢,拍照后不到几个月,相中人竟就阴阳相隔,永不得再齐聚,也正因此,你才写这首《深切悼念》。
  啊,那道要命的、横在黄塘村与黄塘队之间小溪上的坎!就是那么一道不起眼的小坎儿,就是那条浅浅的两三步就趟过去的小溪,就是那个窄窄的我们每次经过都探头往下望望的小潭,夺走了我们共同的战友斐芸。她原是和你一起养猪,接到通知被抽调去修路突击队,想在去突击队报到之前回县城见一见父母,但请假不被批准,就在干完活后,骑着自行车偷偷开小差了。就因为是不被批准的,心里慌张,生怕被队领导看见而急于往前冲,由队部到小溪那道斜坡尽头又带拐弯,没控制好自行车,竟被那道小坎绊倒,跌进了下面的小水潭。那是1976年10月20日,刚好是公布华国锋就任中共中央主席的日子,附近的村民和知青都去开会听传达中央文件精神了,于是,没有人及时搭救,一个刚刚还与你一起劳动、谈心的战友,就这样永别了。那天,我在会前广播中听到消息,赶到黄塘时,斐芸已经安息了,你们默默守在一旁。是的,我们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做着我们该做的事。我们联手为斐芸换衣服,一起将她扶进简易棺材,在上盖之前,你我及冬虹逐一与斐芸握手,作最后的无言告别。那一握,真的是惊世骇俗。是的,那是比嚎啕大哭更为痛切的哀挽。据说,即使是夫妻,阴阳路上分手之际,也是不能握手的,怕鬼魂会来勾了生者去。我是怪人做怪事,与逝者握手道别自不足为奇,而你和冬虹也毫不迟疑伸出手去,实是深情所致。斐芸埋葬在离宿舍不远的山坡上,那是她生前早晚锻炼身体的地方。此后,你经常去那山坡上,在她坟前吟诗作赋、拉小提琴,弹八线琴,相伴相守。
  后来,你也调到木坑来了,和我不同班,但住在同一排宿舍,我们又得以朝夕相处。说起来,老天待我真的不薄。虽然把我调离了黄塘,却又先后将岳青和你调到木坑和我相聚。就是分离之后的再相聚,让我们的友谊更加深厚。
  记忆犹新的1978年春节。那是你参加了全国恢复高考招生制度的首次高考之后,虽然录取通知书还未到,但我们已经感觉到分离在即,就决定不回家,而在知青场里相伴过春节。除夕那天,我们从食堂打来饭菜,节日的菜多了两块肥肉,我们到菜地里摘了些茼蒿、生菜、芹菜之类,回到宿舍用小炉子煮火锅吃。然后,我们到场部找吴莉一起过大年夜,哈,记得吗?还是你提议的,三个人一起去蔗地里偷甘蔗,大年夜做贼,真够刺激!过后,我一直在琢磨,平时循规蹈矩的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要干干偷盗勾当呢?直到前不久,你应我邀请写同题散文《重返知青场》,我才从你的文章中理清了你的心路历程。你对知青场的感情,与我是大不相同的。我对知青场满是留恋,觉得那是一段美好的岁月。你却认为那是一段劫难,永不想回头再过的日子。知青场留给你的阴影太多,你心里有太多憋屈,正是因为快要跳出去了,才更想发泄一下。但是,为了和我等农友多聚一些日子,你却选择了在知青场过年。而且,上大学后的那年春节,又进场来陪我,再带我到你家去玩。你,实在是重情重义的人。
  上大学后,不论我在知青场还是在甲子,你每个假期都会来看我。我在甲子教了六年书,你在我那间六平方米的小房子住过多少天?哦,从黄塘、木坑到甲子,我们挤在一个床铺上度过多少个夜晚,说过多少话啊!真不知道,我们哪来那么多话说,一聊起来就没完,从那时起养成了惯例,你一来,不聊通宵也是大半宿,我那个夜晚的睡眠就报销了,因为我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说多了话,大脑兴奋就无法抑止了。你为我描述外面世界的精彩,也向我坦陈内心的秘密。你那些青春梦想和烦恼,后来化成了我笔下的故事,成为我从生活挖掘灵感的第一个泉眼。
  苗,我曾为你深感遗憾,遗憾你在爱情方面未如理想。我自己是个假小子,早早就宣布独身,理当捱尽孤独寂寞。你是个标准的好女子,温和贤淑,情商智商俱佳,完全应该获得美好爱情的,现实却与理想相去甚远。而曾经,你离那个爱情童话的现实版是那么近!
  你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同学,叫岳松。从小学开始,就因为墙报、老师点名等机缘巧合总是两个名字并排紧挨着,被同学们起哄为一对,并暗自有了好感,到了高中,更是每次考试都是并列第一。在知青场虽然不在同一个队,但还是有所联系的。那次你因病在场部住院,我去看你,就碰到他也来看你。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虽然你们的对话很平常,但我却断定你们之间是互有好感的。后来,全国恢复高考制度,你们都积极投入文化课复习,这时你已经调到木坑和我住隔壁宿舍。有一次,岳松下午收工后,从他那个队里赶到木坑,和你一起复习。我不请自来到你宿舍充当可恶的“电灯泡”,硬是自始至终守着。哈哈,不知你俩心里是否恼恨我?我当时确实是有意为之,为你们的夜读增加保险系数,免得被人说闲话,也免得你们单独相对心猿意马影响了学习。高考放榜,你俩都被录取了,全场就你们两个考上呢!那时我以为,这是老天爷有意作美、玉成好事。你们离场赴校之前,曾经写诗唱和,我读到他的诗里有“狂风怒卷云翻飞/唯有月明/烈日炎炎变万色/唯有松青……”这样的句子,直觉上就是他对你吐露心迹,你们真会成为一对儿。当时你父亲定下规矩:大学期间不准谈恋爱。对此观点,我很支持,认为应该以事业为重,反正心中有了目标,迟些谈也没什么。第二年春节后,你来甲子时告诉我,岳松放假前写信向你表白了,用的是英文I love you,要求你明确答复他。你答复他说:“大家先一心一意读好书吧。”我点头赞好。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是很喜欢他的,很想答应他,但因为要遵从父亲的“大学期间不准谈恋爱”的禁令,才这样答复,一个“先”字,埋着伏笔,答应在后头呢。虽然我们也担心他等不及而跟别人谈,但都认为他应该是能明白你、会等你的。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岳松竟然在第二学年就和别人谈上了!你很受打击,那是你的初恋啊!但你还是咬牙顶住了,继续集中精神于学业。我扼腕长叹之余,也无法帮你,不由慨叹这世上的男子,怎么如此用情不专!你倒是反过来为岳松开脱,说男人都是这样的,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一看不行就马上转移目标……好端端一桩美事,就此成了遗憾。
  后来,你虽然也有几位追求者,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总是对人家没感觉。最后,你接受了现在的丈夫的感情,终结连理。说来很对不起你丈夫,虽然是同场同队过的农友,我对他却颇有成见,不怎么看好你们的婚姻,总是为你得不到理想爱情而耿耿于怀。你却并不纠结,看得很开。前年你很诚恳地对我说:“我很满足,觉得自己的婚姻挺不错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相互也很适应。他脾气好,胸襟广,彼此给对方留有一定的自由空间,这总比那些整天斤斤计较、相互约束、吵吵闹闹的夫妻好多了。平平淡淡才是真哦。”嗯,这话放在三十年前,我是听不进去的,现在却是可以认同了。是的,婚姻家庭生活,只有当事人才有发言权。
  一次我们在谈论爱情婚姻话题时,我开玩笑地问:“如果我是男的,你会找我(当对象)吗?”你稍一思索答道:“不会。”我再问:“为什么?”你说:“你社会生活能力太差。如果是男的,撑不起一个家。”这句不温不火的话,说得我心悦诚服。虽然当时我没有多加议论,心里却颇多感慨。从中我认识到了自己作为一个社会人的弱点,那种孤僻、偏执、不合时宜的性格,会给自己的生活造成不容忽视的困窘。可以说,我这个假小子是不合格的,并不能真的像个男人那样打天下……另一方面,我也认识到你相对于我的理性。你在考虑这个问题时,并不完全从感情出发,而是能够切合实际,从生活方面去衡量。同时,你的认真和真诚,再次得到了验证。你并没有像别人一样信口开河地许诺:“你要是男的,我一定嫁给你。”这句话,相信有许多好姐妹都互相说过。按当时我们那种亲密程度,说这话是自然而然的。但你没有敷衍我,而是说出真话。这份真诚,就是我们友谊牢固的基础。前些天,我们重温当年的对话时,你惊讶地说:“当年我那么势利吗?”不,这不是势利。你如果势利,就不会交我这个朋友了。你这是理性,讲实际。你不解,说:“我还理性啊?!”咳,这问题还真是难于掰扯明白。按说,你确乎是感性的,感情丰富的。我却是冷静到近乎冷酷,一向自命为理智至上的。但是,我总觉得你某方面比我理性。或许,是骨子里头,我比你多一分痴狂吧。
  或许就是性格与品质上的相类及互补,让我们成为真挚的朋友。你用你的感性迁就我,用你的理性包容我。几十年来,你一如既往地关照着我。在我们的交往中,没有礼尚往来,实行的是“不平等条约”,出了知青场之后,都是你来看我,而我从未主动去看过你。而且,你每次来总给我捎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无所不有;我给你的却是除了书就是刊,没一件实用的。煽情一点的说法,你就像是上辈子欠了我似的!
  你还有一个令我自叹弗如的,就是擅于收藏,这是你承袭父亲的特长。我寄给你的信件,送给你的书刊,你全都完整无缺地收藏着。最让我感动的是,2008年你将收藏的整套《萤光》和我那封家书送回了给我。在我决心隐退,准备对自己的过去作全面清理,从而实施“战略转移”的当口,这些“文物”的作用就非同小可了。翻阅青年时期写下的那一封阐述理想志向的家书,我重温了热血,无异于充了一回电。从那套亲手编印的《萤光》中,我捡拾了某些被遗忘了的,发现了一些被遗漏了的,也找回了不该忘记的良师益友。有些篇什,如果不是这次翻阅,我可能这辈子都记不起来了,而其中恰恰有着特殊的意义。从《萤光》旧作深浅不一、横七竖八的脚印中,我看清了来路,看出了自己创作上的弊病和成长的轨迹。而这,对于面朝夕阳奋力作最后一搏的我,是多么难能可贵!当时我曾感叹,在这个时候重读那封家书,简直就是天意!今天我还要说,有你这个朋友,是老天对我的眷顾!
  细想起来,你是一直陪着我走在文学路上的,而且你也是诗歌、散文、小说三项并举呢,如果你多花些时间在写作上,成就不会比我小。不过,你的睿智,体现在你对于生活的掌控上,你不像我一条道走到底,而是审时度势,选择了适合自己的路子和方式。“懂得生活,善于生活,享受生活。”这些评语加诸于你,丝毫不为过。文学于你,是平实人生中的彩色之梦。
  苗,你在我的写作生涯中之所以不可或缺,不仅仅是一路陪伴,而是因为,你在我写作的各个时期,都举足轻重。
  你是我写作初期的主要生活原型。我早期的小说创作素材,几乎可以说都来源于你。虽然小说是我经心着意要经营的体裁,但一开始总是不得要领,练笔几篇都不成功,我总是处理不好真实与虚构的关系,抒情与叙述的融合,以至于立志写小说的人,却以散文作者的身份亮相地方文坛。在发表散文三年后,我以你为生活原型写成了短篇小说《春夏交接的时节》,才以小说之名在省文坛崭露头角、备受瞩目,就此闯进了由作者到编辑的新天地。
  我再接再厉写了几篇,但头脑发热的毛病在这当口又犯了。我的偏执和极端,使我在写作时忽视了你这个生活原型的感受,只顾自己写得痛快,没想到却深深伤害了你和你身边的人。对此,你毫不含糊地表明了态度,中断了与我这个“作家朋友”的交往。
  如果我们的友谊就此终结,那对我来说不啻终生残疾。没有人比孤独者更懂得友谊的珍贵!这场变故,让我对手中笔深怀警惕,对于创作意图和社会效应的因果关系,我时时提醒自己要客观地去看。从此我不再写他人的真实故事,甚至于淡漠了小说创作,而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写散文、诗歌。但是,假如你从此不再是我的读者,我写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的写作之途就只剩下了苦雨凄风。
  所幸的是,你终于原谅了我,给我打来了电话。心里那份欣喜啊,让我转身进了书房,打开日记本,重启了写日记的习惯。劫后余生的友谊,滋润着我的后半生。
  改革开放之后,你我居住在相邻的两个城市里,各自的日子都过得很充实。我们仍然无所不谈,也仍然是怎么也有说不完的话。我写了东西,仍然是第一时间找你看。你自己也越来越多写作了。如今,除了每年几次相聚,我们还利用网络,每天在论坛或QQ里聚谈。
  信息时代的沟通真是快捷,手指一点,一个文档就传送过去了,片刻之间,对方就能发回反馈意见。你每年各一次的国内外旅游,沿途拍下照片,一回来就传给我,让我这个常年蜗居的“无脚蟹”,与你一起欣赏异国他乡的旖旎风光。
  此刻,我在键盘上敲打着这些回忆文字,忽然觉得,关于你的这一部分,竟是最平淡的。是的,平淡是真。我们都是凡人,没有轰轰烈烈、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不过,任何时候提起你,我都会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
  苗,记得我那句“冷血名言”吗——“在任何一次的生离死别,都坦然微笑。”那是我在《遗言》中,对朋友们提出的苛刻要求。
  如果不算中断交往的那一次,我们也经历过两次分离了。
  第一次是我离开你。1976年春节后,我们从各自家里回到黄塘的第二个晚上,我就接到队领导通知,要调往木坑,而且第二天就必须走。当时部分知青还未归队,与我同批调往木坑的岳青也还没回来。我们明白,这是队领导有意为之,这并不是善意的正常调动。来不及搞告别仪式,有的农友甚至无法当面话别。我们默默无言,接受了这一次强制分离。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放在路边,等着“押送”的板车。你们都得各自正常干活,我下到地里,和冬虹她们一起锄草,你则是在猪舍的窗口望着。不是我到这时候还那么积极劳动,而是借此和你们多待一会,板车一来,我放下锄头上了路,挥挥手,就推起车走了。
  是的,大家都微笑着,没有人作伤感表演。但过后有人告诉我,不止一人热泪盈眶,暗自饮泣。
  第二次是你离开我,这一次是幸福的别离。1978年3月,你作为全国恢复高考制度后的首批大学生,离开陆丰县良种场,离开木坑,离开了我。你走的时候,我也正在地里干活,好像是在割麦子。载着你行李的车子在路边停住,我过去和你话别,最后是紧紧地握了握手(你后来在信中曾提到难忘那一只铁掌),就推开你,返身回地里干活。
  是的,这一次别离,我们也微笑着,是真的微笑。因为,这是高兴的事,值得骄傲自豪的事——整个陆丰良种场就只有两个人考上高校呢。而这两个天之骄子,一个是你,一个是岳松。
  可是啊,当车子远去的那一刻,我心里再也无法抑止地翻江倒海。我蹲在麦田里,深深地埋下头,让麦子掩没我的表情。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那一句“在任何一次的生离死别,都坦然微笑。”是多么勉为其难。
  但我今天还是要重提此话。我们都明白,无论相聚别离,这一路都有友谊的光在闪耀。毋须讳言,如今我们都朝着绚烂夕阳走去。相信这最后一程,我们仍将在某种意义上相伴同行,彼此关注欣赏,互相鼓励关照。而在不确定的将来,我们将面临最后的分离。也许这一次,我们来不及道别。苗,我想说的是,既然我们这一生,都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都觉得此生无憾,那么,就必定可以从容面对最后的别离。
  我希望,留给彼此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坦然微笑。我相信,那是世上最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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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1 08:51:34 |只看该作者
小心翼翼地坐上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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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1 11:59:00 |只看该作者
小心翼翼地坐上沙发……
范源 发表于 2011-3-21 08:51



    沙发不能白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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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1 12:10:36 |只看该作者
很真诚、很感动,最后几段看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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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真诚、很感动,最后几段看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彩色的梦 发表于 2011-3-21 12:10



    哈,感动就好,眼泪就不要了。别忘了要“坦然微笑”。
美丽的是成长
痛苦的也是成长
即使痛苦也要成长
即使痛苦也还是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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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感动就好,眼泪就不要了。别忘了要“坦然微笑”。
李勤 发表于 2011-3-21 12:20

“坦然微笑是多么勉为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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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1 12:29:52 |只看该作者
“坦然微笑是多么勉为其难”
彩色的梦 发表于 2011-3-21 12:24


那是在生离死别的特定场合。

现在,可是真正可以坦然微笑的时候。
美丽的是成长
痛苦的也是成长
即使痛苦也要成长
即使痛苦也还是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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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1 13:46:10 |只看该作者
不离不弃。感人啊!
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买部小车,住间小房,炒碟小菜,喝点小酒,写些小小说,生几个小孩。----我是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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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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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真诚、很感动,最后几段看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彩色的梦 发表于 2011-3-21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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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买部小车,住间小房,炒碟小菜,喝点小酒,写些小小说,生几个小孩。----我是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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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1 14:58:55 |只看该作者
生死相契的友谊,比爱情更美好,比亲情更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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