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绩》

叶韧

四

没等章明想好怎样去向市纪委交代情况，沈书鸿调研的行程就开启了。
新市长第一次莅临，下面的各个县区都非常重视，都希望能给新的领导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一路上，章明的手机就没停等过，不断地有下面的县长、区长、县委书记、区委书记亲自打电话来询问相关安排。每到一个县区，下面的几套班子领导都隆重地夹道欢迎。沈书鸿听汇报，开座谈，作指示，大张旗鼓地视察着自己管辖的区域。
清河市下面有两个区、三个县和一个县级市，总面积不小，历史也很悠久，但在这个中原大省的十多个地级市里，清河市无论是经济建设还是城市发展都相对落后，在中国改革开放腾飞的数十年里跟不上发展的步伐，缺少支柱产业，尚以农耕为主，全市每年的财政税收还不及省内发达地级市的一个县区。曾经省里有专家来清河调研，分析了影响清河发展的有几大障碍：首先是“两不靠”，第一是不靠近大城市，享受不到大城市发展的辐射和带动；不靠近交通枢纽，机场、铁路、码头等交通大动脉都无缘沾边，被日益边缘化；第二是不靠近政策扶持地，既不是的沿海改革开放地区，也享受不了西部大开发的实惠，全靠自吃其力。其次是“三没有”，没有矿产资源，靠啃大自然行不通；没有规模化的支柱产业，靠着小厂小作坊不成气候；没有外来资本青睐，一切靠自力更生……
如果硬要拿出一个能引以为荣的东西，那恐怕要数这座城市悠久的历史，翻开史书和文人骚客的文章，还能找到这个地方的踪迹。特别是县级市漕州，明清以前生产的刺绣一直是朝庭贡品，芳名远扬。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关注这些玩意了。

叶韧

韩应钦在主政期间，做了一些工作，比如发展交通，修筑旧城区，引入农副产品加工业，甚至花了不少力气发展文化旅游产业，但是，这些都是些基础性、长期性的工作，成效不明显，并没有从根本地改变整个清河的面貌，因此，省里对韩应钦的评价褒贬不一。
沈书鸿到清河市主政，省里的确寄予厚望，沈书鸿更是希望能尽快交出一份成绩单，早日谋到副省级的职位。别看正厅和副省只是一级之遥，那却是封疆大史和城池头目的天壤之别。清河市的市委书记杨德勋已经干满一届了，这两三年肯定要挪位，只要自己干得漂亮，拿下市委书记的位子不成问题。以自己的年龄，再干几年市委书记，还是有提拔为副省级干部的希望。
如今，他到各县区去考察，一方面是要认识认识底下的干部，物色一些能干又能纳入自己阵营的干部，另一方面，要寻找做好清河市经济发展这篇大文章的突破口。
章明知道沈书鸿对这次调研的重视，尽管自己有烦心事困身，可在行程中一直崩紧弦，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马虎。他亲自过问县区视察安排的细节，审阅发给《清河日报》、清河市电视台等媒体的新闻通稿，事无巨细，在新领导面前不敢有丝毫懈怠。谭东辉也跑前跑后，为他分担了不少工作。
调研开展到第三天，也就是他的任前公示的最后一天，只要这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就说明网络上的贴子并没给他的升职造成实质的影响。
可是，偏偏就在这一天清早，章明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竟然是市纪委书记于庆洋！章明心都凉了半截，他诚怕诚恐地按下通话键。
“章明，在陪沈市长调研吧，今天到哪个县啊？”
“准备到漕州去，马上要动身了。”
“漕州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就是偏僻了点。”
“于书记，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韧

“噢，有，今天上午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啊，去纪委？不会吧……”章明失声叫起来！看来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于庆洋找人谈话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章明心里七上八下，他倒不担心“交杯门”绯闻能颠倒是非黑白，他真正害怕的是因为这事把任职公示给耽搁了。而且，这次调研沈书鸿那么重视，自己走后，会不会出了纰漏。
“于书记，我这几天一直跟着沈市长到调研，一时很难走开……”
“放心，我跟沈市长请示过了，调研的事就让市委办的其他同事帮忙处理吧，我这边有些情况必须向你求证一下。”于庆洋还笑道：“漕州的市委书记刘文浦和沈市长是老朋友了，他会妥善安排好一切的，你就放心吧。”
于庆洋这句话摆明是告诉他，“交杯门”绯闻事件已经上升到组织调查了！章明的心忐忑不安，虽然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现在是“小人”缠身，比和虚无飘渺的鬼还可恶！
章明匆匆地把手头上的工作交给谭东辉，嘱咐他跟紧调研的事务，又向沈书鸿说明了情况，便赶往市纪委。
市纪委的办公楼就在政府大院旁，是座独立的三层半旧式建筑，高高的台阶，大门两边摆放两只威武的狮子，大门边悬挂着几个红黑相间的牌子：“清河市纪律检查委员会”、“清河市监察局”、“清河市反贪污贿赂局”，显得庄严肃穆。章明平日经常经过这幢楼，却几乎没认真留意过。这次无端被“请”来过，这才发现那一个个牌子扎心刺眼，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于庆洋的办公室，除了熟悉的于庆洋书记，市委组织部范部长、市监察局杨局长也赫然在座。于庆洋招呼章明坐下来，闲问了几句沈书鸿下县区调研的情况，然后言归正传，说明这次叫章他过来的原因：在章明提任市政府秘书长和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的七天任前公示期间，市纪委收到了省纪委转来的群众举报信，检举他与某企业女老总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要求市纪委核查……

叶韧

没等于庆洋说完，章明便按捺不住插嘴：“三位领导，你们也是看着我章明在市府办成长起来的，举报信说的内容，你们信吗？我可能是那种人吗？”
于庆洋很和气地说：“章主任不要急，等我把话说完。”
监察局杨局长也笑道：“章明，老实说，那些内容我们当然不信，如果说别人在外面乱搞，我们还会怀疑，但你章主任，家里藏着个如花似玉的林大美女，怎么还会有二心！”杨局长顿了顿，继续说：“可是，按照规定，我们在公示期间收到了群众检举，就要按程序去核实，更何况，这是由省纪委转下来的。”
“章明，杨局长说的是大实话，检举的内容我们都不信，什么‘交杯门’！不就一杯交杯酒嘛，别说你章明，我于庆洋高兴的时候也喝过，杨局长、范部长恐怕也喝过，用不着上纲上线！”于庆洋振振有词地替章明打抱不平，可话锋一转，他又叹息道：“可是，干部任命是大事，该走的程度还是要走，要按规章制度来执行。我们对你开展调查，也实属无奈。”
“是啊，我们都跟于书记一样，替你感到婉惜，可也没有办法，章明，你要有心理准备，按照规定，对你的命任要暂缓发文。”市委组织部范部长给他宣布了结果：“调查工作由监察局杨局长亲自牵头，从今天开始运作，待调查结果出来了，会递交市人大常会会和市领导，届时再研究决定是否提任。”
章明一听心都凉了：“于书记，范部长，事实很清楚，那是造谣，有人故意陷害我！不信你们可以找琳艺公司的刘总，你们可以去调查，那纯属子虚乌有！”
“章主任，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范部长稳住章明的情绪：“章主任，出现这种意外，我们也不想，这事情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很多群众都看着呢，因此，即使明摆着是造谣，可按规定，我们也只能暂缓任命，既不能让干部‘带病’上岗，也不能让干部受不白之冤。章主任，真金不怕火，你就安心工作，相信很快就会有结论出来。”
杨局长也宽慰他，“章主任也不要太担心，任命只是暂缓发文，并不是说要取消，既然是子虚乌有的事，那我的调查就简单多啦，我会尽快拿出一个调查报告，揭露事实。”
事以至此，章明知道再多说也没用。调查他不怕，越早调查就能越快还他一份清白。他怕的是经此一折腾，会对他个人声誉和仕途造成太深的负面影响。任命不能如期发文，被耽搁下来，他很担心会有变数——哪个市长愿意接受一个名声有污点、被纪委调查过的干部当自己的秘书长？再说了，沈书鸿本来就和自己“没对上眼”，他会不会另起炉灶，重新选秘书长？

叶韧

五

从市纪委办公楼出来，章明觉得走在路上都有点鬼鬼祟祟，怕人看出自己被叫去“谈话”。小跑着走了一段路，来到市政府大门口，他才如释重负。可是，对下一步该去哪，他很迷茫。去跟追赶沈书鸿的调研队伍吧，似乎没必要了，沈书鸿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到了漕州，在刘文浦的培同下开始视察了，具体的一些事务他已经交给谭东辉去做了，现在自己赶过去，也没意思；回办公室吧，不知拿什么借口来向自己的下属解析，更主要的是，以他现在的这个精神状态，回去也做不好工作。
左思右想，章明决定干脆给自己放个假，背上画板到清水河畔去写生，找个没人的地方厘清混乱的头绪。
清水河是清河市的母亲河，从清河市横穿而过，千百年来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清河人民。韩世钦在任的时候，非常注重对清水河的保护，他下过一份文件，凡是要在清水河畔建厂的，都必须进行“环评”，“环评”通不过，再好的项目也一票否决。去年，韩世钦推行“一河两岸”美化工程，把清水河市区段的河岸违章建筑都拆除了，对原有的旧建筑进行修缮，恢复其古朴的原貌。
章明很赞成韩世钦的这项计划，并曾经不遗余力地协助推进这项工程。他喜欢清水河，喜欢古色古香的淳朴风貌。不过，这项计划韩世钦还没完成就调走了，留下半拉子工程，章明只好驱车沿着清水河岸一直往郊区的方向行驶，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来画画。
章明喜欢写生，遇上烦心事，难以排解，他就会带上画具，独自一人到找个地方静下来，专心致志地画上几笔。同僚中很少人能真正理解章明的这个癖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所谓寄情山水，笔抒胸意，这只是外象，他真正希望的是在的官场之外找一份心灵栖息的驿站！虽然一直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可他骨子里仍然很文人，内心仍保持着文人的浪漫情怀和不羁品性，可是，作为一个为领导服务的秘书，工作环境和要求都使到他必须压抑自己的个性，磨到自己的棱角和锐气。领导秘书，作为领导身边最亲近的部属之一，从外表来看的确是风风光光，然而，整天要为领导忙前忙后，跑上跑下，基本上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和空间，更糟糕的是，服务的对象是权倾一方的市领导，忙忙碌碌之中还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苦涩只能自己慢慢咽……在这种环境中工作，章明学会了用画画来调节自己的心态，抒发自己的感情。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发觉以前学画纯粹是兴趣所致，而现在更多的是为了远离喧嚣、忙里偷闲，寻找那是一份难得的宁静。

叶韧

来到郊区的清水河畔，章明把车停在一边，找了个临水望山的位置，支起画板，摊开画纸，沉闷地画起来。他画的是水粉写生，随着白纸色彩的增多，流淌的河水，倒映的远山，偶尔驶过的渔船，慢慢地跃然纸上……画了一半，章明却画不下去了，心总静不下来，望着缓缓流过的河水发呆。对目前的境遇，他脑海里莫明其妙地浮现了一句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的确，市府办就是这样一个营盘，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秘书也像流水般走了一批又一批。自己从小章到老章，从办事员到副处级领导，走过十六七年了，眼看就要从小文员、小秘书熬成秘书长了，却碰上这样的烦心事，难道自己注定也要成为一个流水的兵？
天快要黑了，章明的画板上只描绘出简单的轮廓，山水写生成了写意山水。夕阳最后一抹霞光已经消失在群山黑影里了，章明意兴索然地收起画板，驱车回家。
回到家，林洁见他带着绘画工具，惊讶地问：“你不是被市纪委叫去谈话了吗……怎么……怎么会有这份闲情逸致？”
章明觉得莫明其妙：“你怎么知道我被市纪委叫去谈话？”
“怎么不知道，市政府大院都悄悄传开了，说你本来要陪沈市长视察工作的，却一大早就被于书记、范部长和杨局长请到上‘三思阁’……”
“三思阁”是清河人对于庆洋办公室隔壁的一间小阁楼的简称。小阁楼原本是闲置房，于庆洋当上纪委书记后把它改成“谈话室”，凡有问题的高级别官员要于庆洋亲自出面“谈话”的，通常会安排在阁楼小房里进行。这个阁楼小房里面挂着一个醒目的书法牌匾，上面写着一行字：“腐败皆因私欲起，为民为己要三思”。因为这个原因，清河人说某某被请到“三思阁”，就说明这个干部“出事”了。
此刻，章明听到林洁说市政府大院有人传自己被请上“三思阁”，气得脸色铁青：“又是什么人在造谣？我在于书记办公室谈话，是组织向我说明任前公示的情况，怎么就成了上‘三思阁’？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着，天天就知道搬弄是非！”
“噢，不是在‘三思阁’啊！那些嚼舌头的人真是该千刀万剐，害我提心吊胆了老半天。”听了章明的话，林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关切地问：“于书记怎么说，任前公示不会有问题吧？那网上的事会不会影响你的任命？”
“还能怎么说，任命推迟，展开调查呗！贴子内容不仅仅在网上发了，还捅到省纪委去了，三位领导想帮我都爱莫能助！”章明气愤地叫道：“我奇怪的是，于书记找我谈话是谁传出来的？这些人怎么那么多嘴！”
“就是，这么一传，好像你犯了什么错误被纪委揪住了一样。”林洁说：“章明，你不觉得整个事情好像有人在背后操纵吗？”
经林洁提醒，章明也觉得有道理，可谁会去为难自己？自己在官场上一向低调，不敢轻易得罪人，也没跟谁结过梁子，这次提任，市政府办公室他是排名第一的副秘书长兼副主任，并且已经以副代正主持全面工作了，提升他为正处级，那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没别人明显地和自己竞争，怎么会有人在背后出阴谋诡计、推波助澜呢？
章明怎么也想不通。

叶韧

晚上，章明和谭东辉通过了电话，询问沈书鸿白天调研的情况。谭东辉说一切很顺利，让他不用挂心，手机那边很吵杂，估计是正在陪领导应酬，章明不好详细过问，但又不放心，又打电话给文秘伍思齐。伍思齐告诉他，行程和安排一切都正常，沈市长对市府办的工作也很满意，在参观漕州新体育馆时，还兴味盎然地和谭东辉副主任打了一会网球。
章明很疑惑，清河市政府的官员没打网球的传统，谭东辉什么时候学会了打网球？
伍思齐说，你还不知道吧，几个月前谭主任就开始每个周末都到省体校去跟那里的老师学打网球，风雨无阻。沈市长在参观新体育馆时兴致很高，在网球场拿着拍子想试了一下感觉，随行的领导没人会打，漕州地方上的官员又不敢贸然上场，谭副主任这几个月的辛苦竟然派上用场了，和沈市长对打了十几分钟……
章明听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来这个谭东辉几个月前不辞辛苦跑去省体校去学打网球，完全是冲着新市长的嗜好来的！现在的年轻干部真有心计，可谓用心良苦啊！
伍思齐还说，沈书鸿和漕州的刘文浦书记是以前就认识的，两人边视察边叙旧，相谈甚欢，在刘书记的热情挽留下，沈市长留了下来，今晚没有回清河市区，就留在漕州下榻。
章明问白天都调研了些什么内容，伍思齐说他已经把这几天记录的内容整理成电子文档了，先通过邮箱发给章明看。
章明打开网络，把邮件下载下来仔细阅读。从洋洋洒洒十多页的讲话片断来看，沈书鸿到各县区巡视，走马观花，发展大计谈了不少，但是仔细一推敲，却没有一条明显的主线，参观了化工厂，大谈要打造化工支柱产业，形成自己的产业特色；走访了民营企业，提出要建立高科企业孵化基地，扶持民营企业发展，游览了农业产业基地，又认为生态农业旅游大有可为……沈市长似乎踌躇满志，颇有宏图大略，可是想法太多，主线不清，这就让章明发愁了：新书记的发展思路该如何去提炼？
从内心讲，章明希望沈书鸿能继承韩世钦的发展思路。韩世钦在清河市主政的这几年，立足民生问题，结合清河市中原名城的特色重点推进交通、旅游、文化等方面的发展，成效虽然不突出，但是在全省一窝蜂搞灰尘滚滚、机器隆隆的工业发展中保持了自己作为古城的清醒和特色。可是，从目前的情况看，新市长恐怕要推翻韩世钦的这个发展思路了——因为沈书鸿急于要政绩，急于改变清河“老跟在别人屁股后头”的现状！
就在章明拿着伍思齐整理的讲话稿在沉思的时候，在漕州，沈书鸿正兴高采烈地接受刘文浦的宴请。

叶韧

沈书鸿是第一次下到清河的地方去视察，漕州的市委书记刘文浦和市长秦桐大摆酒席隆重宴请，沈书鸿也有意笼络这些处级的地方党政“一把手”，再加上他和刘文浦还是省委党校同一期的研究生，老朋友相聚，多喝了几杯，以致回宾馆休息的时候，头有点晕眩，谭东辉和沈书鸿的秘书小黄一路毕恭毕敬地护送。
回到是房间，沈书鸿洗漱完后，发觉难以入眠，想找个人喝杯茶聊聊天，解解酒。他想起白天陪他打网球的谭东辉，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既能干又有悟性，比那个书生意气的章明“顺眼”多了，是个值得重点培养的对象。看看时间，尚早，他便让小黄去把谭东辉叫来。
谭东辉把沈书鸿送回房间时就琢磨着能不能和新市长有更深入的私下接触，他深知官场正式场合的接触大家都是戴着面具的，人与人的距离只有靠私下的交流才能一步一步地拉近。他正发愁怎么找时机私下接近沈书鸿，想不到这样的机会还真来了！
接到小黄的电话后，他立即屁颠屁颠地赶到沈书鸿房间外面候着。
谭东辉是在市直机关大院长大的，虽然父母都只是个小干部，但从小就耳濡目染，他谙熟官场的各种潜规则。他知道走仕途，最重要的就是跟好队，站好位。以前韩应钦主政，韩的身边已经有了钟海平、章明几位得力助手，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虽然他一直卑恭屈膝努力着，无奈却接近不了韩应钦，内心郁郁不得志。现在市长的换届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他要抓住这个契机来个大翻盘！
沈书鸿换上休闲便装，披着外套出来，谭东辉立即迎了来去。
“哎哎哎，这个文浦和秦桐太不厚道了，把我灌得迷迷糊糊的。”沈书鸿向谭东辉招招手：“东辉，下午的网球打得不错啊，有空我们再切磋切磋。”
“好啊！我刚入门，沈市长是高手，我正想找机会再向沈市长学习球技呢。”谭东辉乐呵呵地迎了上来。
“刚入门就有这个水平，不错啦。”沈书鸿夸赞了一句，问道：“学了几个月啊？”
“学了两个月，跟省体校的温志斌教练学的。”
“两个月就能跟我较量，很有悟性嘛。”沈书鸿自豪地说：“你知道我打了几年？十二年！省体校的温志斌还是我的网球教练培养出来的学生呢。”
“是嘛，那这么说，沈市长还是我的师伯啦！”谭东辉故作惊讶，其实他早就打听到这个情况了，他舍近求远到省体校去找温教练，就是冲着“师出同门”而去的。
“我是你师伯？呵呵，是师伯！是师伯，也可以这么说吧。”沈书鸿知道谭东辉在乱攀高枝，可又觉得一切那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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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宾馆的茶馆，小黄已经安排妥了，那里的服务生把他们领进一间雅座，泡了一壶清香解酒的铁观音。
两杯热茶下肚，沈书鸿觉得头脑清醒多了，提议道：“东辉，陪我杀两盘象棋吧，好久没下过了，今天难得有空，也没俗事烦扰。”
“好啊，只是我下得不好，请沈市长手下留情噢。”谭东辉的确不精通象棋，只停留在会下的层次，但他已经做过“功课”了，沈书鸿也很少下象棋，估计水平也不会比自己高多少，可能只是拿来消遣，给聊天时找个事做。
服务员摆好棋，便自觉地退出去，关上门。
“东辉，你是清河当地人吗，对清河应该相当熟悉吧？”沈书鸿边下棋边和谭东辉闲聊。
“是啊，我是土生土长的清河人，俗称清河土著，对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是相当了解的。”
“噢，那今天到漕州走了一趟，又听了地方的汇报，有什么感触？”
沈书鸿问的口吻似乎很随意，可谭东辉看得出，沈书鸿这是在考他，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推销”自己的良机！谭东辉清楚沈书鸿此行的目的，便有意将回答往他的意图上靠：“沈市长，漕州是块风水宝地，可惜一直养在深闺人未知。”
“哦？说来听听。”沈书鸿饶有兴趣。
“清河市总体上来说，山多地贫，这么多年来严重制约了经济的发展，而漕州却是例如，从地形上看，漕州就像个聚宝盆，翻过四周的山头进入漕州地界内，是一片平整的开阔地，这是很难得的土地资源。还有，漕州匝一看交通不便，其实不然，就在东面的几座山头后面，是经济较发达的鄂西市平阳区，那里有省级高速公路通过，我们只要稍作改造，把这几座山头打通，就能实现“四通八达”的愿望。可以说，漕州是个很有发展潜力的好地方。”
“是吗，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这几年来的发展不见起色？”沈书鸿棋也不下了，想听听这个年轻人的见解。
“这个嘛……我想恐怕是受制于发展思路的问题，这些年来漕州的发展定位不清晰，一会说要保护这个一会说要保护那个，这个项目也不让上那个项目也不让上，扛起搞历史文化名城的大旗，可又总搞不起来，于是就耽误了。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讲得不对，请沈市长指点。”
“嗯，很好，对不对姑且不说，你肯去反思，去检讨，这就很好。”沈书鸿对谭东辉这个年轻干部又增加了好感，继续发话考验他：“东辉，那你觉得怎样才能把漕州的经济搞上去？”
“我觉得，还是那句老话，要引凤，先筑巢，下大力气改变漕州的交通现状，然后充分利用漕州的地理优势，建立一个工业园，招商引资，两三年内一定能让漕州红火起来。”谭东辉知道沈书鸿在原来的地方是抓经济搞工业园起家的，便投其所好提出这么一个建议。
“想法不错，可惜，现在工业园已经遍地开花了，要想吸引到投资也不容易啊！”沈书鸿觉得谭东辉的想法亮点不足，但思路和方向和自己是一致的。他突然有了个想法，这个谭东辉不错，有悟性，能理解领导意图，是个可塑之材，或许能进一步提拔重用，不如就拿来这次下基层调研和撰写清河的发展研究报告来试试他的功力！
两人又聊了一些清河的情况，相谈甚欢，直到深夜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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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东辉把沈书鸿送回房间，在回住处的路上忍不住哼起小曲。他看得出，沈书鸿很赏识自己，心里乐开了花，看来这几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几个月前，他听到沈书鸿要调来清河市当市长，他就开始私下忙碌起来，他亲自到沈书鸿任职的地方去了解他的嗜好、脾气、为人处事的风格，知道沈书鸿喜欢打网球，他不惜发血本到省里请名师授艺，做足功课，投其所好，这才有了今晚的收获。
今晚的这那盘棋，让谭东辉欢欣鼓舞，踌躇满志。作为市政府办公室排名最后的副秘书长，他以前总感觉到要当个秘书长遥遥无期，可如今，自己的顶头上司章明正陷入网络绯闻中难以自拔，新市长沈书鸿又很赏识自己，看来只要再继续加把劲，离秘书长的宝座就不远了！

六

沈书鸿离开漕州后，继续到别的县区去调研。这一天要调研的地方叫惠河县，离清河市区不远，只有40分钟的车程。章明在市纪委找他谈话后，经过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调整，基本上平复了心情，这天一大早就开始驱车往惠河县赶，希望能早日回去开展工作。
在路上，他打电话去向沈书鸿报到，并顺便汇报了市纪委找他谈话的情况。
沈书鸿安慰他不要气馁，再次阐述了“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的道理，并让章明好好休息，说调研工作就不用费心了，继续交给谭东辉去跟进吧。
章明一听急了，表示自己没事，不需要休整，而且已经差不多到惠河县了。
沈书鸿说既然回来了，那就算了。
章明听得出他不太高兴，不知道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心里惶恐不安。
他赶到惠河县的时候，正赶上座谈会要开始，章明随着人群悄悄地走进会场，调研队伍的他同僚发现他回来了，都善意地和他点头致意，并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消失了一天，更没有问他事情的进展，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章明感觉到大家都在装聋扮哑，心里很郁闷，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可是，他又不知该向谁诉说心中的委屈。
中午的时候，他和谭东辉两人在宾馆的房间里讨论工作，谭东辉主动问起来：“章主任，网上那事……怎么样了？不会有影响吧……”
章明无奈地说：“按规定，暂停任命，开展调查……”
“不会吧，章主任光明磊落，有口皆碑，市纪委怎么能相信那些贴子内容呢。”谭东辉为他感到忿忿不平。
章明叹了一口气：“于书记也知道网络上所谓的绯闻不属实，可事情已经捅到省纪委那里去了，他也爱莫能助，只能按程序走。”
“网上啥人都有，啥都敢乱说，真是世风日下！”谭东辉批判了几句，又安慰道：“展开调查也好，相信组织很快会还你一个清白。”
“但愿吧。”谭东辉这么热心，章明心里感到宽慰一些。
“章主任，你说现在网络技术这么发达，公安局怎么就没查出来呢？”谭东辉又忍不住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