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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诚实的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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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5 21:09:5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诚实的飞翔
  文/望帆
  善良的诚实不会飞翔,那一天,诚实终于飞了——题记
  
  离滨江火车站不远,有一处滨江大道上的红绿灯,斑以线一端的的后面,有一个村庄。龚诚实一家三口就住在这里。
  说是家,其实是龚诚实花180块钱一个月租来的,就一间房,用布帘隔出两间睡房和一个吃饭的地方,一台十七寸的旧彩电放在闲置的木箱上,离饭桌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煤球炉,上面常年放着一个罐子,罐子里正熬着中药,整个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龚诚实的老家不在这里,他原来生活的地方是贵州那个全国有名的贫困县,而龚诚实所在的富贵村又是县里挂名的贫困村。村里山多石头多,地少水少,用水基本上是靠天。一年到头,大部时间都是靠土豆、地瓜度日。虽说政府每年都有救济款,但僧多粥少,分到手里也没几个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尽管如此,那时候龚诚实还是一门心思扑在那几块贫脊的地里,好像要从那地里掏出宝来。
  后来,村里的年轻人好多都跑到滨江这座南方城市打工去了。据回来的人说,城里什么都好,天天吃白米饭吃肉吃鱼,挣钱说得比他们种地容易多了。龚诚实的妻子林小英也是穷怕了,听他们这么说,动心了,极力怂恿龚诚实也到南方去打工。龚诚实不想去,那时他和林小英结婚还不到一年,他母亲也还在世,龚诚实就以父母在不远游为借口,不肯进城。为此,夫妻俩还吵过不少架。最后,还是龚诚实做出妥协,同意妻子打头阵,先行探路。
  一年后,龚诚实的母亲因突发性脑溢血去世了,可家里拿不出钱来装敛,硬是让母亲的尸体在床停放了几天,都有异味了。好在在滨江打工的老婆带着她打工的积蓄,这才草草处理完了母亲的后事。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后,小英又几次和他商量,劝他进城去打工。龚诚实想起处理母亲后事的草率,想到在家里过日子的艰辛,长叹一口气,就和小英一起就来到了滨江南方这座城市。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十多年过去了……
  龚诚实的儿子龚固做完作业,坐在饭桌边复习功课;妻子林小英躺在床上,不时发出两声咳嗽。龚诚实坐在妻子身边,手拍着妻子,眼睛却一动不动地望着炉子上的药罐。
  夜渐渐深了,龚诚实家前面的滨江大道上,路灯无精打彩地照着空荡荡的公路,偶尔有一两辆汽车也是急急忙记的样子,呼啸着疾驰而过,屁股后面冒出的尾气渐渐消散在无边的夜色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进入了梦香。
  龚诚实没有睡,他把煲好的中药喂给妻子林小英喝完,本来已经睡了。但林小英剧烈的咳嗽把他吵醒了,正坐在床边替她按摩。林小英明显地感觉到龚诚实有些异样,他的手在她身上按一下就停下来,停一会儿又继续按。她轻轻的咳了一声,对龚诚实说,老龚,你在工地干了一整天,睡吧,不要管我了。龚诚实猛地一惊,好像刚回过神来,说,没事,我不累,怎么样,舒服点没有。林小英点点头,带着歉意地说,老龚,这些年辛苦你了,我一点忙也帮不上。龚诚实看着林小英,伸手替她理了理额角边几根散乱的头发,说,你说什么呢?我是你老公,应该的。别瞎想,家里有我呢,好好睡。他边说边轻轻地抚摸着林小英。慢慢地,林小英睡着了。
  老婆睡着了,躺在床上的龚诚实却怎么也睡不着。按道理,六月天,在建筑工地干了一整天,背一沾床马上就睡着了。可龚诚实怎么也睡不着,那件烦心的事像幽灵一样又缠着他不放了。
  前天,从建筑工地回来,上初三的儿子龚固过来叫他去开家长会。龚诚实问,可不可以不去,我很累了。龚固说,老师说请家长们务必参加。龚固是龚诚实和老婆林小英到滨江后出生的,小家伙很挣气,从来不和别人比吃比穿,一门心思花在学习上,读书从来不让龚诚实操心,从来都是班上的前几名。龚诚实希望儿子好好学习,一路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这样就不会像他一样没出息;再说,从小学到初中,龚诚实就还从来没有参加过学校的家长会。既然一定得他参加,就去吧,不就是开个家长会吗?可家长会没开完,龚诚实就觉得头痛了。
  家长会是儿子的班主任主持的,班主任说,首先感谢各位家长对学校工作的支持,说在座的家长的孩子在班里的学习成绩都是不错的,很有希望考入市重点中学。接着,班主任介绍了重点中学的情况,说市一中可以说是大学的摇篮,大学升学率超过90%;市二中也不错,大学升学率超过80%(这个数字龚诚实记得很清楚),只要孩子进入这些重点中学,就相当于孩子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大学的校门。可是(这个“可是”龚诚实也记得特别清楚),可是,班主任老师接着说,要想上这两所重点中学非常不容易,除非学习成绩特别好的学生。当然,有些有门路的家长可以花钱买个指标,但那样的代价非常大。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上面规定要给学生减负,不能加重学生的压力,也不准办补习班,怎么办呢?学校也替家长们主要是替学生们的前途左思右想,准备成立个培优班,在校外租民房作为教室,由学校组织教学经验丰富教学水平高的老师上课,利用节假日和课余时间对成绩优秀的学生进行重点培养。学校再三申明,一定要本着自愿的原则,不愿去的学校决不强求。召集家长们来的意思,也就是征求大家的意见,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散会后请家长们领张申请表。费用嘛,不多,都是成绩优秀的学生,一千元起,上不封顶。我们学校老师和家长们的希望是一样,只要孩子们能考入重点中学,花点钱不算什么。需要重申的是,一定要家长自愿。带了钱的今天就把钱交了,没带钱的自己把数目填上就行了。
  一千块钱,对别人来说也许不多,但对龚诚实来说就是好大的一个数,差不多就是他们全家的全部收入,可作他们一家三个月多月的生活费。龚诚实当时就犹豫了好久,家里的日子本来就过得够抠的了,现在又无端端地多出这样一笔开支,钱从哪里来呢?要不要让孩子去参加这个培优班呢?儿子可是龚诚实全家的希望,将来还要想靠他考上大学光宗耀祖呢。想到这,龚诚实狠了狠心,到班主任那里领了“自愿参加培优班学生报名表”。龚诚实在姓名栏里填上儿子的名字,在金额栏里填上了一千。因为事情来得急,龚诚实根本就来不及和老婆小英商量,就一个人拍了板。他还不知道怎么跟老婆解释呢。老婆病了两年了,因为没钱治疗,只好在家里休养。到哪里再去弄那一千块钱呢?当时想哪怕变牛变马也要把那一千块钱挣够,可到哪里去变牛变马呢?
  就这么想着、想着,龚诚实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可睡着了龚诚实也睡得不踏实,躺在床上的龚诚实扭曲着的身体,在床上挣扎着,忽然他一声大叫,从床上弹坐了起来,一头的汗水。睡在身边的林小英醒了,侧过头,关心地问了一句,做梦了?龚诚实点了点头。林小英伸手拍了拍龚诚实,说,睡吧。龚诚实说,嗯,你也睡吧。
  这时,滨江火车站广场传来三声钟声。三点了。
  坐在床上的龚诚实伸出手擦了擦酸肿的眼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心里在想,是什么梦呢?龚诚实又躺下去,闭上眼睛,竭力想让自己重新进入梦境去寻找那个梦,可他失败了,他进不了那个梦。可他清楚地记得他确实是做了梦,还记得在梦里的还清楚地知道那是在做梦,不是真的,龚诚实还在梦里提醒自己要记住这个梦,待梦醒的时候提醒自己今天做事要小心,可他就是不知梦到什么,以致自己在梦里被惊醒了。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梦呢?龚诚实苦苦地想了好久,还是想不起来,于是他放弃了去回想梦境的想法。
  放弃了回想梦中情形想法的龚诚实这时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躺在那里,又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惊醒了妻子。过了许久,龚诚实感到全身都麻了,这时,林小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他知道妻子睡熟了,于是轻手轻脚地起床了。他拉开布做的门帘,看了看睡梦中的儿子,又搬了条小凳坐在床边,看着睡熟了的妻子。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脑袋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想些什么。
  坐在床边的龚诚实终于感觉到眼皮有点沉,有些睡意了。于是他又爬到床上。可是一到床上,龚诚实就睡意全失。龚诚实尽管心里知道再不睡觉,明天就没精神。他想强迫自己睡觉,可越强迫越睡不着,他只好起床走出来,坐在用捡来的木箱拼成的饭桌边,掏出一支梅州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来。烟袅袅地升向空中,又慢慢地向房子的四周弥散开。
  时间过得很慢,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扇机械转动的声音和妻子轻轻地鼾声,偶尔还有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终于,火车站广场传来五声钟响,五点了。平常,龚诚实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起床,因为工地六点钟开工。
  龚诚实站起来,双手搓了搓脸,走到门边打开门。门外被沉淀了一夜的空气涌了进来,空气里夹着清新的味道。龚诚实深深地吸了一口,伸了伸胳膊,又搓了搓脸,回来拿了口缸毛巾到外面的水龙品洗漱去了。漱完口,洗完脸,龚诚实在桌上夹了块咸菜放在嘴里,嚼了几下,又抓了个昨天晚上她娘俩吃剩的馒头,塞到口里,转身拿起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往肩上一搭,提着一个750毫升的灌满凉白开水的七喜瓶子,走出门,轻轻地把门虚掩上。
  走出家门十多步,龚诚实好像想起什么,又转身回到家里,又看了看妻子和儿子之后,才再次离开家。龚诚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以前他是不会这样的。
  工地离龚诚实家里不远,在家里吃随便吃点早餐,慢慢走,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因为路近,龚诚实只在工地吃两顿饭,晚上回家睡。龚诚实很珍惜这个工作,因为既可以照顾家里,又不影响工作。因为可以兼顾家里,龚诚实进这个施工队还找了人,拉了关系。尽管每天都要提前起床,龚诚实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龚诚实边嚼着馒头边向工地走,当他站在斑马线边等绿灯的时候,儿子龚固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他叫龚诚实,爸,老师说那钱要尽快交上去。龚诚实摸了摸儿子的头,说,爸知道了,你回去再睡一会儿吧。儿子龚固说,好,爸,要注意安全。
  听了儿子的话,看着儿子一蹦一跳回家的身影,龚诚实感到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心里想,儿子长大了,懂事了。
  儿子是他和老婆来滨江后出生的,转眼就要上高中了。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不好,这孩子不想回贵州老家,怎么说都不肯回。龚诚实后来想,反正在母亲也去世多年了,留在滨江也行,加之那时打工十多几的积蓄也有好几万块钱,所以在儿子上初中前,就化了几千多块钱给她们母子买了个滨江户口,这样龚固在滨江市上学就省下了一笔借读费。至于他自己,他想他的户口在不在滨江都没关系,只要她们娘俩好就行。另一个原因是龚诚实想把钱存起来,到时候买套二手房,到时候再买户口,这样一家就算真正在滨江安家了。龚诚实的三步走刚启步,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前,妻子林小英突然就病了,坐不了,走不了,只能躺着,龚诚实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变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还借了两万块钱,到过好多家医院,也没查出原因。后来林小英也死活不肯再去医院,就躺在家里养病,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就全压在龚诚实的肩上。
  苦,龚诚实不怕。可是,命运总是跟他开玩笑。记得刚到滨江时,龚诚实找不到工,夫妻俩就靠林小英打工的每个月两百来块钱过活,他偷偷地出去捡破烂,却被人家当作小偷;上山替人打石头,结果老板跑了;好不当了小区保安,因为有一次踢了一脚咬他裤腿的狗,被狗主人吵到他被辞退……妻子林小英病倒以后,龚诚实就自己做了个板车贩卖青菜水果,龚诚实自己也知道,那生意不好做,因为被称为“走鬼”,既要躲避工商管理的,又是躲避城市管理的,一旦被抓到,罚款,把东西没收是常事,搞得不好还要挨一顿拳打脚踢。那段时间,整天过得心惊胆颤。后来,龚诚实被抓了,罚了款,东西也没收了,青菜水里也卖不成了。好在这些年,滨江房地产开发搞得很火,龚诚实就靠在不同的工地打临工养家糊口。只要能挣到钱,龚诚实就没挑剔过工种,也没吝啬过力气,可不管龚诚实怎么卖力,挣的钱也只够勉强养活一家。
  龚诚实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到工地了。六点了,工地就要开工了。去领安全帽的时候,龚诚实习惯性地带着微笑朝工友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接着又随升降机上到二十八层,走下升降机的时候,也许是注意力不集中,他的膝盖不听使唤地打了个弯,身子踉跄了一下。有个工友就打趣他说,老龚呀,晚上悠着点,要是透支过度的话就请个假。
  请假?龚诚实觉得这个词好陌生。他到工地快半年了,这半年除了下雨放假外,龚诚实就没休息过。请假?龚诚实想都没这么想过。以前在老家,他是盼望老天爷多下点雨好有个好收成,现在他还希望天老爷最好别下雨,这样就不会因下雨而要吃老本了。请假?说得轻松,请一天假,就好几十块不钱不见,请不起呀。再说,楼盘正在赶工,包工头恨不得一天四十八个小时呢,还请假,找骂呀。不光不能跟工头说请假的话,相反,还得打起精神卖力地干活才行。龚诚实没说话,朝工友笑了笑,算是回答。
  滨江的夏天的天气就是这样,早上不干活还感觉不到热,可只要一动,全身都是汗。像今天,龚诚实就感觉特别热,一下子就满头大汗,衣服全汗湿了,湿漉漉地粘在身上,他暗暗地骂了一句:这鬼天气!旁边有个工友说,据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气温是今年入夏以来最后的一天,气温达到37℃,还说这么高的温度不适宜直接在太阳下作业;这么高的温度,公司还要他们干活,得给他们高温补助才行,要不我们大家都别干了,一起去要高温补助去。工地上一部分应和着,群情激昂。
  龚诚实直起身的时候,感觉到头有点昏,连忙抓住身旁的脚手架,闭着眼睛缓缓了神,这才感觉好多了。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他头上的天空总是那么样,被工地上扬起的灰尘弄得灰蒙蒙的,太阳看上去也被蒙上了层层飞灰,只是这灰里发白的太阳不能从哪里来的能量,好像要把人烤成肉干。周围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得狠,整个工地就像是个巨大的蒸笼,他只是蒸笼里的一个馒头。
  说实在的,龚诚实也想和工友们一起去和工头理论,去争,去吵,去闹,可他心里知道,他自己终究还是不会去的,虽说在建筑工地干的是卖苦力的活,可这活找来也不容易,找到工地上的黑胖子工头后,请黑胖子工头吃了饭,还送了两条烟。如果为这事丢了工作,就太划算了。想到这里,龚诚实伸了一下腰,捶一捶发酸的胳膊,然后抬起手,用手袖擦一下额头上的汗。他抬头看了看灰白的太阳,竟晃眼得狠,他心里说,你们去吧,争取到了也反正也不会少我的一份;争取不到也不会被炒掉。
  正当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黑胖子工头不知怎么得知消息,慢慢地过来了。他清了清咙喉,干咳了两声,说,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就去吧!都围在这里,分明就是偷懒,小心扣你们工资,现在各就各位,该干嘛干嘛。听了工头的这一番话,大家都不出声了,这年头,谁都是聪明人,谁也不会傻到去当这样的出头鸟。争取高温补贴只能算是工友们一种一时气愤的发泄,听黑胖子工头一说,有几个工友小声地分辩了几句之后也就偃旗息鼓了,各人陆续回到自己的岗位,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太阳越升越高越来越毒,气温越来越灸热难耐,龚诚实干活的时候都是张开嘴巴呼吸的,头上的汗水直往地上滴,身上的汗水顺着背脊直往下淌,眼睛被汗水淹渍得睁都睁不开,心发慌,眼发花,像要昏倒了一样。龚诚实慢慢地走到一边,拿出自带的白开水,咕咙咕咙灌了几大口。他正想多休息一下,那边有人叫道,老龚,水泥浆。龚诚实的工作就是从升降机那里提水泥浆分送给几个大工使用。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费力地提着一桶水泥浆,踩着脚手架上的竹跳板走了过去。竹跳板悬空架在脚手架上,随着人在上面走动而不时起伏。提着水泥浆的龚诚实走在竹跳板上,身子晃晃悠悠,一不小心就可能随时会掉下去。一个上午,龚诚实就这样机械地提水泥浆,过竹跳板,分送水泥浆。干了一上午的龚诚实感觉得腿直打晃,在竹跳板上每走一步都觉得十分困难。饥饿这时也趁机袭来,在肚子在咕咕直叫,不时地提醒龚诚实早上吃的一个馒头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了。
  终于挨到了吃中饭的时间。龚诚实来到工棚,他没有先去打饭,他感觉累极了,乏极了,他找到一个阴凉点的地方,仰面朝天,往地上一摊,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只是心里感觉很踏实,也感到很舒服很享受。明明感觉很饿,这时他一点食欲也没有,他只是顺手抓起七喜瓶子,咕咙咕咙地往肚子里灌水。龚诚实喝水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林小英,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林小英坚持着起来做饭吃没有。他心里对小英的那份牵挂好像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强烈,恨不得马上就回去看她一眼,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中午有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吃过饭还有一个小时休息。中饭时间是工地最开心的时间。吃过饭的工友,有的也像龚诚实一样找个地方躺着休息,爱打牌的也找好牌友开工了,还有一些就聚在一起海阔天空地胡吹乱侃。
  本来躺着的龚诚实不知想起什么,翻身坐了起来,随手拿了一块石头,想一下,在地方划一个数,想一下,又划一个数,口里还不时小声地念着:工资一个月1500;房租一个月180;家里伙食费和日常开支一个月300;我在工地一个月吃150;家里卫生水电各种费用50;小英一个药费600;我一个月的烟钱要36,一个月总共花1316,可节余184。如果下雨的话,每天就要少50块。龚诚实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把烟戒了每个月可以省36块;如果每天中饭和晚饭都回家吃,又可以省出150块,这样一个月又可以省出186块。
  他再次抓起七喜瓶子的时候,眼睛瞥见黑胖子工头过来了。龚诚实走到黑胖子身边,小心地说,头,有个事想找你一下。黑胖子嘴里叼着根牙签,看了他一眼,说,什么事?龚诚实说,我想中饭和晚饭都不在工地吃,回家吃,你看行不?黑胖子看了他一眼,说,这个等一下再说吧。
  龚诚实眼巴巴地望着黑胖子。黑胖子没有再理龚诚实,他把嘴里的牙签一吐,站在那里扯开嗓门说,都听着!二十八楼哪里有根梁不行,要砸,要不然下午就没法继续开工,影响工程进度,所以要马上处理,现在要几个人,马上突击,砸掉那根梁。
  听说要占用自己的休息去干活,不满的情绪一下子点燃了。龚诚实听到他们有的说,这么热的天,楼面温度至少有四十度,大中午的干,这不是要人命吗?不干,不干!有的说,《劳动法》规定这么高的温度中午不能干活,要防止中暑。有的说,给钱就干,不给免谈……
  龚诚实心里惦记着要黑胖子答应允许他回家吃中饭和晚饭的事,想带个头讨好一下,见这种情况,怕惹起众怒,也就站在那里没动。见没人响应,黑胖子随便点了四个人的名,叫他们上楼去。点了名的四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没听到一样。黑胖子可能真急了,说我给你们加班费行了吧,每人二十块钱。二十块钱太少,至少得三十,那几个人说。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决定每人二十五块钱,下班的时候发现金。听说有二十五块钱的加班费,并且还是现金,工友们不干了,纷纷跑过去围住了黑胖子,责问他为什么不要他去。龚诚实也站起来,跑过去挤到黑胖子面前,带着有点哀求的口气说,头,让我也去吧。黑胖子看了他一眼,说,你吃得消吗?别要钱不要命呀!龚诚实连声答应,吃得消,吃得消。黑胖子说,那好,算你一个。
  龚诚实高兴地跟着大伙去工棚领了大锤,上到了二十八楼,心里还在美滋滋地想,有二十五块钱额外收入,还是现金!吃不消也得顶住。早上儿子还在说老师在催钱呢。
  原以为就是一根梁,很快就能砸掉,白得十五块钱现金。真正砸的时候龚诚实才知道,那钱不是那么好挣的。虽说有防护网,可光站在二十八楼向下看头都发晕,更何况还要站在晃晃悠悠的竹跳板上砸,又不能四个人同时砸,这样就大大影响了砸梁的进度。别说中午四个人一个小时,平时四个人砸一天也不一定能砸完。那几个工友也看出来这点,都摇了摇头,但是既然答应了,看在二十五块钱的份上也得干。于是四个人分成两个组,一人一边你砸一锤我砸一锤就干起来了。
  砸梁不同于在工地上干其它活,主要靠的是力气,加之脚下的竹跳板又不好着力。尽管龚诚实他们四个人干得很卖力了,到全部人员上来干活的时候,那根梁还没砸完三分之一,而他们已经累得筋皮力尽了。
  黑胖子工过来看了看,脸更黑了,对他们说,下午你们四个人就负责把这根梁砸完。有一个工友问,那下午还算加班费吗?黑胖子说,下午还想要加班费,别做梦了。你们根本就没把这根梁砸掉,不扣你们中午那加班费就算不错了。一个工友说,这根梁平时四个人一天也砸不完,我们四个一个中午怎么能完成呢?黑胖子说,那是你们的事,我只知道任务没完成。又一个工友说,砸梁比干别的辛苦多了,下午再要我们砸,怎么样也要多给点钱吧?不然还不如去干我们自己的活。黑胖子嘿嘿一笑,说,你以为那二十五块钱加班费是白拿的?要是愿意干,下午接着砸,晚饭不吃也得干完。砸完了,中午的加班费还是算给你们;不愿意干,中午加班算白加了,我另外叫人,你们明天就准备卷铺盖走人。说完,也不看龚诚实他们的反应,把手往屁股上一背,转身就走了。
  龚诚实在工地上干过这么些年头,他知道这根梁今天是不管怎么样也得把它砸掉了,哪怕是晚上加班。要不然,以后还不知工头会挑什么毛病呢,就是无缘无故叫你走人也很正常。这是工地的规矩,没什么道理可讲,工头说得出就做得到。看着在一边出气都呼呼作响的三个工友,龚诚实没说话,带头默默地走上竹跳板,抡起大锤又开始砸那根梁……
  砸梁确实累,干到后来,龚诚实感觉到全身的力气跑光了,每一次抡起大锤都都非得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不可。好几次,龚诚实都因为脚下不稳而手上用力过大身体失去平衡而差点从二十八楼掉下去,要不是及时抓住了脚手架,后果将不堪设想。不光龚诚实自己吓得灵魂出窍,另外三个工友也吓得脸色发白。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坚持着。当那根梁还剩下二三十厘米的时候,四个人累得连站的力气也没有,坐在那里直喘粗气,眼巴巴地看着太阳沉下去,直到完全消失。
  收工的时候,几个工友看到他们累成这样,都过来帮忙,终于在晚饭前把那根梁彻底砸掉了。龚诚实靠攀扶着脚手架好不容易下到地面,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他感觉到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别的工友都打来饭坐在那里美美地吃着,龚诚实却是没有一点食欲,他只想舒舒服服地躺着,躺那么个三两天。突然,龚诚实记起自己今天还只是早上吃过一个馒头,于是他强迫自己用白开水泡着饭吃了一碗。吃了饭的龚诚实精神感觉好多了,他坐在那里想,等一下再跟黑胖子工头商量一下中午和晚上回家吃饭的事情。
  黑胖子工头上工地去验收他们砸的那根梁去了。正准备拿着七喜瓶子喝水的龚诚实突然想起了夜里做的那个梦。他梦见了他母亲,他梦见母亲站在家门口等他回去,母亲是那么的亲切慈祥,母亲抱着他,用手摸着他的头,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原来不是恶梦,怎么会从梦里惊醒了呢?龚诚实想。
  这时,黑胖子工头验收完之后下来了,对他们几个说,活干得不错,这是二十五块钱加班费。边说边把钱递给大家。龚诚实接钱的时候对黑胖子说,头,那个事你看怎么样?黑胖子说,什么事?龚诚实说,就是我想回家吃饭那事。黑胖子说,那事明天再说。龚诚实看着黑胖子,有些失望地接过钱,小心地放进口袋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了。
  龚诚实不知道,就在他往家里走的路上,他的儿子龚固刚好读完沈从文的《边城》里的最后一句话“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然后龚固帮母亲熬中药。龚固把药罐放在炉子上,估摸着父亲快要回来了,就走出家门来接龚诚实。
  当隔着滨江大道就可以看到那亮着灯光的村子时,龚诚实突然感到心里暖暖的,那些失去的力气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体内。刚好,红灯转绿,龚诚实踏上斑马线,加快脚步,想快速通过斑马线。
  来接父亲回家的龚固看见父亲正走在斑马线上,刚想张口叫爸,忽然,他看见一辆黑色奔驰疾速驶向斑马线,接着听到一声巨响,只见龚诚实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重重地摔落在离斑马线三十米开外的地方……
  良久,龚固边发出了一声声凄惨的令人撕心裂肺的呼喊:“爸——,爸——”
                                                                                                            20090815
  

悠悠流水,流水悠悠,流悠悠水,水悠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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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5 21:19:35 |只看该作者
沙发啊
刚好比较闲,也就比较安静地看了这篇小说。
写得很从容,比较细腻地描写了生活于社会低层的农民工的悲惨景况,读来令人心里像打翻了什么……
个人觉得,结尾处儿子念的那句课文,太巧合了,虽然很好,好得让人舍不得……
题目似乎也不大贴切?

美丽的是成长
痛苦的也是成长
即使痛苦也要成长
即使痛苦也还是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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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6 12:50:28 |只看该作者
[quote]沙发啊
刚好比较闲,也就比较安静地看了这篇小说。
写得很从容,比较细腻地描写了生活于社会低层的农民工的悲惨景况,读来令人心里像打翻了什么……
个人觉得,结尾处儿子念的那句课文,太巧合了,虽然很好,好 ...
谢谢李老师。
贴出来之后心里确实很忐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放心。李老师指出的问题俺会慢慢消化。

悠悠流水,流水悠悠,流悠悠水,水悠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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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6 19:34:24 |只看该作者
欣赏望帆新作!
主人公的名字,好像太“标签”了。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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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6 22:31:13 |只看该作者
[quote]欣赏望帆新作!
主人公的名字,好像太“标签”了。个见!
谢谢阿社,有空多批评

悠悠流水,流水悠悠,流悠悠水,水悠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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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璞水王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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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7 07:20:34 |只看该作者
望帆此篇,在经营氛围、心理揭示等方面,都有了很大提高,小说读来较有味道。

美丽的是成长
痛苦的也是成长
即使痛苦也要成长
即使痛苦也还是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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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8 10:17:52 |只看该作者
[quote]望帆此篇,在经营氛围、心理揭示等方面,都有了很大提高,小说读来较有味道。
谢谢李老师细心评点,谢谢李老师的鼓励。

悠悠流水,流水悠悠,流悠悠水,水悠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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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9 11:13:35 |只看该作者
这篇小说写到后来,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匆匆搁笔,还请有心人多提意见,俺在此先行致谢。

悠悠流水,流水悠悠,流悠悠水,水悠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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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9 18:14:15 |只看该作者
欣赏望帆佳作,小说味浓浓,看完很受感动。
也觉得题目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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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0 16:59:18 |只看该作者
欣赏!看完有很沉的感觉,作者要表现的效果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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