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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勤 于 2011-3-20 15:40 编辑
紫蕙直到当知青,才走出岬东这个海岛。所以在知青场人家问起老家时,她往往会说岬东,而不说海岬镇。
岬东公社是个半岛,三面环海,西面一江之隔是海岬镇。岬东有十来个村子,渔业和农业并举。紫蕙一家十年间在一半以上的村子生活过,往往是刚刚住惯了,结识下伙伴了,就又要搬迁了。其中,在金湖住的时间最长,住了近六年,紫蕙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在那里度过,所以印象也最深刻。其它几个村子,却只留下一些零碎片断。
紫蕙住过的第一个村子是雨亭,离海离江都比较近。但对雨亭的地理环境,紫蕙几乎没有什么记忆。她一直就生活在学校里,最多是到过学校周围,几乎从来没离开过村子。
紫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小就跟着爸爸去岬东,而不是跟着妈妈在海岬镇。当时,爸爸是带着老大紫光老二紫蕙这两个大的,妈妈带着两个小的留在海岬镇。
紫蕙忘了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只记得那是一段难熬的岁月。说难熬,主要是精神上的,具体说就是对爸爸的敬畏。敬畏这个词,紫蕙也是长大以后才想到的,小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怕字。
紫蕙说不清为什么怕爸爸,怕到什么程度。后来她回忆往事时,也觉得奇怪,她并不记得幼年曾遭过爸爸暴打或虐待,为什么就怕成那样呢?她记得有一天中午或是下午,爸爸带着哥哥出去——爸爸总是带着哥哥出去,从来不带紫蕙。爸爸临走交代紫蕙好好待在家里睡觉。紫蕙睡不着,后来听到门外有邻居孩子在玩,就想出去跟他们一起玩,扒着门缝叫他们开门给自己出去。门外的小孩也围拢来,说他们开不了门,叫紫蕙从里面开门出去。门里门外就这么叽叽喳喳地说着,突然有个小孩喊一声:“紫校长来了!”围在门口的小孩即时作鸟兽散,紫蕙返身蹦上床去。是的,当时她的自我感觉不是爬上床,也不是跑上床,而是蹦上床了,一下就躺好了,紧闭眼睛装睡。一颗心简直蹦了出来!这种极度的恐惧,紫蕙铭心刻骨。她一直纳闷,当时为什么那么怕?爸爸回来发现她没睡着会怎么样?反正小时候的紫蕙,心里只有一个意识,必须绝对服从爸爸的指令。否则……否则会天打雷劈。
紫蕙从小就视爸爸为雷神。这固然是因为爸爸身材高大,整天绷着一张黑脸,更是因为爸爸从未正常对她说过话,几乎一开口就是打雷一般的叱斥。紫蕙记得,她是一听到爸爸的声音,就条件反射般的猛一哆嗦。
妈妈曾说过紫蕙怕爸爸像老鼠怕猫。紫蕙十分认同这一说法,只是始终没弄清这惧怕心理的根源。猫和老鼠是天敌,爸爸和自己却是亲骨肉。而且,紫蕙成人之后,越来越多地发现了自己和爸爸在本质上的相同之处,比如说性格,四兄弟姐妹中,就数紫蕙最像爸爸,都是那样耿直,倔强,不苛言笑……她撇开个人去回顾,便发现爸爸其实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他在每一个任教的村子都结交好几位好朋友,村民们提起紫校长也都尊敬有加。直到现在,还不时有人从岬东半岛过来探望紫校长,过年时还有人专程给他送来龙虾、鲍鱼、紫菜等正宗海产。紫蕙相信,一个有长久朋友并获得普遍尊敬的人,其为人处世绝对无可质疑。当然,紫蕙也曾以作家的眼光,试图在双重人格这个角度上寻求答案。这个社会上,也不乏这样的例子:一个社会认可的正人君子,在家庭里面却是可怕的施暴者。但是,即使紫蕙潜心追索,也找不到“家庭暴力”的佐证,她不得不说,爸爸虽曾叱斥、责打过自己,却都属于正常范围,谁家大人不曾给自家小孩几记耳光、几顿竹条?
紫蕙最后只能从精神疾病方面着手,去考察自己这种惧怕心理。凡病皆有根。既然自己怕的并不是打,那究竟是怕什么呢?
忘了是什么时候了,反正紫蕙小从就知道,爸爸一直不喜欢自己这个女儿,还未出生时就不喜欢。紫蕙出生时,正是经济困难时期,大家都处在饥饿中。说是紫蕙两岁时,托养在外婆家,一天外婆带她回家,正赶上爸爸妈妈吃饭,妈妈看到紫蕙那馋样,就从自己饭碗里拨出一点饭给紫蕙吃。爸爸看见了,二话不说就一巴掌煽过来,说是紫蕙那份粮已经给了外婆家了,不应该再回家来吃。妈妈和爸爸吵,说不论如何,女儿吃的是她省下的那一口……后来,爸爸好几次要把紫蕙送给别的人家,这些人家有不能生育的同事,有生了几个男孩而没有女孩的渔民或大队干部……这些事情,都是大人们闲聊时说起的。大人们可能忽略了紫蕙正在一旁,也许认为她根本就不懂,总之没有人忌讳紫蕙在场。而在爸妈嘴里呆头呆脑的紫蕙,却把这些一滴不漏地全收进心里了。她在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了自己是个随时会被抛弃的包袱,那整天提心吊胆、惟恐做错一丁点事情而被扫地出门的惶恐啊,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紫蕙后来读书时读到这么一句:“惶惶不可终日如丧家之犬”,觉得正是自己的真实写照。
虽然紫蕙记事以后,并没有再听到送养之议,但深埋于心的惶恐,永远也没法根除。懂事之后,紫蕙自己琢磨,便点点滴滴找到爸爸拒绝自己的依据。甚至于,从几兄弟姐妹的名字中,紫蕙也能悟出个中奥妙来——哥哥紫光,大弟紫檀,小弟紫旸,三个男孩的名字(光、檀、旸)都表达了家长对孩子的美好祝愿。而紫蕙,她原来的名字是紫会,因为她是妈妈正开着会的时候生的,就叫了个“会”字(蕙是她成年后自己改的)。紫蕙对“紫会”这个名字的理解是,爸爸连给她命名的心思都没有!
紫蕙记住的第一条母训,就是“小孩子有耳无嘴”,她理解为:小孩子应该只听不说、多听少说,以免“祸从口出”。这本来没错,但具体到认真而死板的紫蕙,情形就有点不妙了。每日里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听到或看到什么都囫囵吞枣装到肚子里,独个儿暗自琢磨,不懂得梳理发泄,也不会寻求开解,以至于生生把个童年给琢磨没了,从小到大都难得开心一笑,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天真烂漫!
紫蕙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爸爸的惧怕,其实就是一种怕被抛弃、怕无家可归的恐惧心理的惯性延伸。她联想到自己一种奇怪的生活习惯:舍不得丢掉任何容器。这是她无意中发现的,所有的信封、胶袋、瓶子、箱子、盒子、篮子,还有盆呀碗呀,即使有所残缺,她也舍不得丢弃,总是收拾堆积起来,但这绝不是因为她有收藏爱好,而是总觉得有一天会用得着。长年累月,她办公室和家里就常常物满为患,令她不得不下决心清理,却总也下不了手。紫蕙有一天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这种潜意识的行为,可能兆示着某种心理症结。于是她想到,这些东西无一不是容器……这正是她与生俱来的惧怕无处容身的忧患所在!家,是可以把一个人装起来,免其经风遭雨、蒙尘受损的容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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