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秋冬之交那个三天聚会，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怀旧色彩。无论是老友重逢，还是故地重游，都如梦似幻，令我时时处处陷入怔忡，感慨丛生。而今年秋冬之交的这次陆丰行，却是行程匆忙而充实，我几乎来不及兴起感慨。
人，大体上还是那些人，除了七位沙龙成员，庞大的特邀嘉宾阵容里，少了邓东方、飘然以及几位惠大学子，多了色色、耳汝尔、洪缨、游子和小张这几个新面孔。这二十余人，相互之间也有首次会面的，但于我这个主持人来说，分离最久的，也就是几年而已。几年不见，在现今社会，似乎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相比三年前那三天聚会的临时起意即兴发挥，这一次的陆丰两天游，是筹划已久目标明确的了。黄燕早就替我设计好了行程：第一天下午到金厢海边看落日，晚上在翡翠苑黄燕家讨论《归园》，第二天上午去大安探访古村落。
小小的偶然性因素，是前往陆丰途中遇上了两次相当规模的塞车，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花了四个多小时，让我担心会错过海边落日。幸而，虽然塞车耗掉了两个小时，无法让大家下海游泳，但总算是赶在暮色之前到达金厢海边。而且，这一天风平浪静，真让我们欣赏到了海上日落的美景。
海上日出日落，包括游子在内的几位同行者都未曾目睹，我则是年少时就多次亲历却熟视无睹。不过，当年我到海边去是劳动而非观景，脑子里也没有审美概念，不知道那是古往今来文人骚客们刻意追寻的景致，只是心里暗自认定，甲东半岛麒麟山下那片海滩是最美的……如今，自己倒真成了来海边赏景览胜的文人骚客了。
除了阳暖和南木夫妇等几位，文友们都忙着拍摄，无论用的是相机还是手机，拍过了落日与海，又玩自拍、互拍。
实际上，海上日落也就是那么一个短暂的片刻，日落之前的云霞似乎停留时间更长些，然后夕阳在云霞中半隐半现。有人在说：“这太阳要是完全显露出来就好了！”我说：“别急，会下来的。”果然，太阳不久就完全脱离云霞，浑圆地悬于海浪渔船之上。此时此地，我全神贯注于拍照。阳光穿过云层投射在波涛上，是心里早就预定的画面；渔船桅杆之上，悬着一轮红日，阳光中有劳作的渔夫，是暗自期盼的景象；而喧嚣汹涌的海浪以及逐浪飞翔的海鸥，是记着要捕捉抓拍的镜头……这一天没有惊涛骇浪，我也就不将海浪波涛当作拍摄目标，拍够了晚霞落日、渔船渔夫，就专心致志拍海鸥，镜头和目光同步追随一只海鸥，高高低低、起起落落、左左右右、来来回回，然后，这只海鸥向着太阳飞掠！我屏住呼吸按快门，一下，两下……一共六张。天哪，真不敢置信，我拍下了海鸥飞越太阳的过程！太阳浑圆，海鸥清晰，恰恰是平行穿越……看着相机里的海鸥逐日图片，我惊呆了。是的，喜出望外。这是我不敢奢望的。过后，有人说我没有使用连拍功能，否则就能拍到海鸥恰好在太阳正中央的绝妙图片了。事后想来也是，要是我当时按住快门不放的话，那一瞬间我该拍下多少张照片啊，那么可能就会有太阳里面镶嵌海鸥的照片。我应该为此遗憾吗？不，我没有一点一滴的遗憾。相反的，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感恩。这海鸥逐日图片简直是天赐，是天道酬勤啊。同时同地同景，众人之中只有我清晰拍到海鸥逐日，我怎么可以不知满足而求全责备呢。
三年前到甲东海边，是纯粹的重回故地走一走，除了感觉，我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这一次在金厢海边，我忙于摄影，而疏于感觉。其实，我是有意抑制了感觉。这么多的文朋诗友齐集海边，其中几位还是几十年交情的老朋友，多么难得，多么美好。在海鸥飞翔、波光粼粼的海滩上漫步谈心，该是美得令人忆起就心颤的妙事。这福分看似触手可及，实则依然是不可企及的海市蜃楼。正如我内心反复描画的一个构图，眼看可以真人植入活现，而只能石沉大海深藏不露……然而，这已经够了。这美妙的片刻，我且不忙感觉和感慨，只让相机带回一丁半点影像，流转的时光自会冲印出蕴藏其中的风韵，所有远远近近的记忆，都将在那方寸之间觅得注脚。
初冬天黑得早，日落不久，暮色很快就弥漫开来。这时，才有人提议拍合影。于是，大家赶快聚拢过来，像三年前一样，拍了一张暮色苍茫的集体照，然后就在海滩上的餐馆吃了一顿生猛海鲜。当然，是黄燕作东请客。
饱了眼福，饱了口福，一行人驱车来到陆丰翡翠苑黄燕家。果不其然，一进门，大家就大呼小叫，参观的参观，拍照的拍照，好一阵热闹。不过，没容大家细察究竟，马上进入这次聚会的主要环节：讨论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归园》。
这个讨论，可以说也是拖延了三年的。《归园》早在2010年7月就完稿了，三年前那次聚会，就在探讨我《归园》之后的下一部长篇的问题。因为是长篇，一开始没有当沙龙作业提交讨论，直到2012年8年，因为“龙友”们创作减产，我才把《归园》用连载方式收入沙龙作品集《朴璞》，到上期刚好连载完，于是决定就在这一期来个专题讨论。
除了现场参与的二十余人，因故未能到场的土牛在论坛评论版贴出短评《不如归去——读李老师的〈归园〉》作为书面发言，忘川在讨论进行中间用手机发来几组长长的短信，也是一篇简评。哦，说到书面发言，阳暖是早在2011年10月就在论坛《归园》专版贴出评论文章《远远地看着你——归园巡礼》，因而讨论时也成为第一个发言者。或许是时间隔得太久，阳暖拿着稿子，反而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这个专题讨论，相信大家都会记住很长一段时间，我当然会记得更久。讨论非常热烈，甚至近于激烈。有赞赏，有批评，有肯定，有否定，有质疑，有争论……
批评和否定来自南木，争论的双方是我和南木。激烈到什么程度呢？范源第二天告诉我，黄燕家有个人（不知道是工人还是物业管理）悄悄问他：“是不是吵架？”哈哈。其实，正是因为有了批评、否定和争论，这次讨论才更有成色，更值得铭记。当然，我并不是说赞赏的肯定的就不珍贵就不值得铭记。我当时就说了：我需要鼓励。我想说的是：无论说好说坏，只要是真心实意，我都视为珍宝……在讨论过程中，我颇为激烈地争辩着，内心里却是欣喜非常。多么难得的一场争论！在我的记忆中，和南木有过两三次很好的谈话，而这一次，完全可以添加到这记忆中了。没错，忠言逆耳，谁也不喜欢挨批评，尤其是李老师此时正沉浸于赞美之中呢。可是，我一边激烈反驳着，一边衷心感谢着，如此矛盾对立的态度和说辞，相信会把旁人搞晕的。最重要的是我本人不晕。即使我表述不清，心里也冰一般透明。
我知道，南木要说的，并不仅仅是已经说出的这些。如果我不与其争辩，如果时间不那么快就到了凌晨，南木是否会有更多更有力度和深度的批评？也许有，也许没有。倒过来说，如果不是这次讨论，如果没有文友们前头的发言，就不会有南木这一次的“鲁莽”发言；如果我不与其争辩，如果气氛不那么热烈甚至近于激烈，南木“连根拔起式的毁灭性打击”就不可能出现……这致命一击，不是“痛且快乐着”那么简单。“良药苦口利于病”。切中要害的批评，往往是写作者求之不得的。所以，争辩中的我欣喜而兴奋。欣喜之中，却有着痛切的认识：一切都太迟了。时间不对！如果这一顿批评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落实于《让梦延长》、《无缘的爱》的评论中，哪怕是在2008年的《李勤小说选》的评论中，甚至是三年前《归园》完稿之初，该多好啊！在创作者生命力旺盛，承受能力和消化能力都较强的情况下，中肯、沉重的批评更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到了筋疲力尽的强弩之末，一片树叶都可能是不能承受之重……但是，我依然珍视这一次的批评，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不能怪这批评来得太迟。批评还得讲气合，还需要话引话。如果我真的自此一蹶不振，要怪就怪我自己不够硬实。其实连自己也不该怪。我应该做的，就是平心静气好生调息，从所有这些批评和赞扬所蕴含的善意中，汲取能量，积攒气力，将破损了的炉灶慢慢修复。我知道这很难，但仍有信心。对，应该这样，必须这样。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所有这些批评和赞扬，才不辜负朋友们这么多年的深情厚谊，才不枉费自己这一生的坚持和努力。
哦，我表达清楚了吗？或许还是混乱不清的。那么，我就再一次郑重致谢——感谢所有参与《归园》讨论的朋友，无论在不在场，只要是参与了，我都会铭记于心；感谢所有说与未说的意见，无论是赞扬还是批评，也无论深浅轻重，只要我感受得到，都是一份馈赠，我都将好生珍藏善用。
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小雨。嘿，老天爷对我们真是眷顾有加。第一天我们要看海上日落，就给了个晴天，让我们把晚霞夕阳都欣赏个够；第二天要探访大安古村落，就给了个雨天，刚好让我们在潮湿的石板小巷上追寻古老风味。假若把这两天的天气调换一下，就不那么美妙了。这分明是我们的好运气好福分，真应该谢天谢地谢自己。
我们走访了两个村子：石寨和新寨。寨门旁边的牌匾标明石寨属于广东省民间文化抢救工程，是广东省古村落。新寨，应该就是所谓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吧。我们主要看的是石寨。
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石寨相当冷清，房屋破旧，人畜稀少。村里的石板巷子，确实在细雨中泛着清幽，残垣断瓦上的草木，静静阐释自生自灭的真谛。偶尔走进一家开着门且有人的屋子，主人说：“可以参观，不能拍照。”更多的房屋，是无人居住的。有些房门烂掉了大半，有些锁头已经锈朽断裂，有的只是门环上串一根棍子，有的则没有门板，只有野生疯长的枝条有所遮挡。记不清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看了石寨，老了二十岁。”
这景象，似乎是在印证我在《归园》中关于农村的描述。其实，对于农村，我的认识还停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甲东半岛那些半渔半农的村子。到知青场之前的那十年，是我真正身在其中的农村生活。此后，就只是经过，而不是生活了。即使是在知青场，周边都是村子，但我们也只是来来回回地经过，却从来都没有深入其中。
记忆中，几乎所有的村子都有至少一棵大树，不管是榕树还是槐树还是其它的什么树，反正都很大，树下总是有人，老人小孩和妇女，七嘴八舌叽叽喳喳……但石寨这个古村落，似乎并没有什么大树或老树，给我的感觉是古味不足。
穿行在石寨、新寨的巷子里，我时时想到《归园》里的青溪和清溪。确实有着某种相似。更巧的是，据说我们当年务农的知青场离石寨并不远，可以抄近路拐过去来个故地重游。这就更与《归园》的情节相吻合了。其实，策划这次活动时，我是想过让大家一起进知青场走走，看看那连断垣残壁都不见的黄塘队旧址。面对那一片荒凉，会让大家对这次活动增添一点别样的记忆。不过，经与彩色的梦、姜昕等知青老友商议，还是取消了拐道陆丰良种场的打算。通黄塘的那条路太过崎岖狭窄，又是雨天，我们乘坐的中巴车恐怕过不去，如果只到场部而不到黄塘，也没多少意思了。
大家兴致勃勃在村里拍照留影的当儿，我独自走向村外的田地。时值秋末冬初，稻田收割过了，还未犁冬晒白，烧过的稻茬黑糊糊地东一摊西一片。田地里少见劳作的农人，只有几只黄牛散开吃草，更远一点，有一群鸭子在觅食。我想拍摄一张有辽阔感的田园风光而不得，只能随便拍几张小牛小鸭，就回到村里与大家会合。
参观完古村落，洪缨尽地主之谊，带大家到大安餐馆吃了一顿美味可口的乡村菜。餐后就是回程，大家分头打道回府。
这次陆丰二天游，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沙龙活动，不像以往的那样要么游玩要么讨论，而是既有美好的观光游玩，又有充分深入的讨论。
作为沙龙活动，二天时间已经够长了，作为朋友聚会，二十多个小时又太短促了。
与三年前一样，聚会未毕，我就开始筹划下一个聚会。我对一些未能前来参加这次聚会的朋友说：“明年吧。明年我再主持一次沙龙活动，讨论我的自传体长篇散文《你在》。到时，争取把《你在》写到的人物尽可能都邀来！”
与三年前一样，事后我仔细一想，就主动修改了计划。或许，应该再往后推推，三年后再聚可能更合适；或许不再以沙龙活动的形式，而是搞一次纯粹的朋友聚会；或许不再搞专题讨论，而留出更多的个人交流时间和空间。因为，《你在》不需要讨论，只需要你来，只需要你在。
与三年前一样，回到惠州我就开始整理思绪，记叙聚会的点点滴滴。
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用的是图片和文字两种不同方式，先图片，后文字。
还有一点不同。三年前，我写《秋冬之交三天聚会》，用了一个多星期，写下一万多字的长文，当时自叹是蜗牛速度。如今，写这篇《谢谢》，我却用了差不多两个月，从2013年写到了2014年，仅有区区五千字。不过，我不再嫌自己写得慢。因为，我毕竟是写了，给这次陆丰行（朴璞文学沙龙总第50次讨论）留下了记载。慢，总比无好。
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陆丰行，也不知道参加这次聚会的朋友会不会参加下一次的聚会，我更不知道三年后是否真有下一次，下一次是什么样的聚会。
我只知道，我会以感恩之心记住这次聚会。感谢阳暖，三年来每年都不只一次提起陆丰行的约定，如果不是阳暖的坚持不懈，我不会真的把沙龙活动的地点定在陆丰；感谢黄燕，履行旧约毫不含糊，如果不是黄燕慷慨解囊大力支持，活动不会这么美好；感谢彩色的梦，陪同之余更当参谋，如果不是彩色的梦细心周到的提醒，聚会不会如此圆满。感谢所有的朋友：感谢你来，感谢你在，感谢你说。
谢谢。
2013年11月25日——2014年1月12日
发表于 2014-1-12 23:0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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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 23:21:13
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