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 你在·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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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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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12-5-19 07:15: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73

　　万物生灵皆有自己的语言，听不到，不等于没有。
　　话，有些是听见的，有些是看到的，有些是感觉到的，有些是摸索到的，有些是臆想出来的，有些是参悟出来的。
　　这一路，我都在絮絮叨叨，但更多的话语，只交付神思。
　　你听到了吗？
　　

74

　　游子，我的女儿。
　　知道你不会关注我此刻正写着的这些文字，也不关心是否与你有关，但我还是要写下来。看不看是你的事，写不写是我的事。我只有先把我的事做完、做好。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为歉疚的，就是父母和你。
　　关于父母，我在2008年出版的《李勤小说选》的后记中，有这么一段：我很对不起我的父母，不但未能在膝前尽孝侍候二老，而且长期以来连送些钱物表表心意也极少，相反的，二老至今还得为我操心。甚至于我写作至今，还未曾写过一篇给我父母的文字。
　　关于你，1996年你上小学时，我就写下《游子，对不起》：……所谓就近入学只是一句空话。实际的情形是，游子的同学们都择校就读，几乎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就近入学的。我清醒地意识到，这并不说明我比别人老实本份，而只能证明我比别人穷酸窝囊！我既不会找关系钻空子移花接木，也拿不出那一笔择校费，于是只好假清高推托到客观方面，说什么无人接送。其实，如果我富有，不是可以花钱雇请人接送吗？游子，妈妈在此实话对你说，是妈妈的穷清高令你求学伊始便失去了优越的条件。妈妈守住了做人的尊严和原则，而你则只好就读差校了！妈妈让你在发言中“代表小朋友们保证：无论去到哪间小学，都会记住老师和阿姨的教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哪知道，妈妈这是要你从小树立在逆境中搏击前进的决心，要你处处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而争上游啊……假如说就近入学是客观造成的，那么抑制游子的舞蹈才能却是我有意为之的了！虽然我本身毫无音乐、舞蹈细胞，但我早就发现，游子具有歌舞潜能。她曾几次提出要上舞蹈培训班，也曾有熟人提供参加市少儿艺术团的机会，我却紧紧把住了关口不放手。我对游子说，你喜欢画画，想当画家，就要专心一意地学画，不能今天学这明天学那，到头来什么也学不精。道理是讲得堂而皇之，其实我是出自对表演行业的成见而有心离间。我当然是为游子好，而且尽可能地支持她学画，但我明知如此抑扬，是妨碍她成为多才多艺的人才的。我如此行使家长意志，其实正是惧怕自己的影响力不够强大，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虚荣的侵袭，才出此下策绕道而行。无论是出自无能还是爱护，我的选择总是取代了游子的选择。游子，你还太小，不懂得抗议。但你总会长大，那时，愿你能够明白妈妈的苦衷！在此，我郑重地再说一次：游子，对不起——妈妈委屈了你！
　　对父母的歉疚，我这辈子是无法清偿了。走上文学路，本来就是对父母的忤逆。文学是父母一开始就给我划出的禁地，因为文学写作带给父辈太多血的教训。其实，不仅仅是写作，禁忌的是所有的表达。我至今铭记的母训就是：“有耳无嘴”（我理解为“只听不说”）。说都不能说了，更何况是白纸黑字的写！但是，自读书识字到能造句作文的时候起，我就不声不响地朝着文学这座火焰山摸爬滚打而去。执笔为文几十年，虽然并未给父母惹来灾祸，但除了名誉之类虚虚的慰藉和满足，却也从未能带给父母什么实惠。
　　而对你，游子，我本以为不必太多自责的。因你的出色和优秀，我曾自认在此生扮演的女性角色中，做得差强人意、勉强及格的，就是“母亲”这一角色。但是，此时此刻，我潜心回溯，不得不承认，你能成长得这么好，实在是我的幸运，更是你自己的福分，我应该感谢命运之神格外开恩，没有对我加诸更严酷的惩罚。
　　究其实，我生你，和我父母生我一样，并不是怀着热爱和盼望去缔造新生命的。怀你的时候，我还是清醒地认为以我的条件不宜为人母，自知无法给孩子很好的教育和影响。只因为你父亲的坚持，才生下了你（你父亲对你的到来，比我更欢迎更热切，只是由于性格及能力等因素，无法对你尽父亲的责任。看我的份上原谅他吧，咱们略过不提）。这一点，是我自觉最对不起你的，也是最无从弥补无法抵消的。
　　对生命来说，缔造只是一个开始，那可以是意外，也可以是即兴，而养育，却是一生的责任。这世上，有多少人，是被糊里糊涂造出来的？又有多少人，是被经心着意养育成长的？人啊，所谓的万灵之长，在这方面，与一般生物相比，能强到哪里去呢！
　　我之所以对你的出生抱歉，是因为我并非糊涂之人。我一向以冷静理智为傲，也深恐隐约自察的精神疾病遗传后代。但我却一再心软，将你带到了这世上。谢天谢地，你是心智正常的，秉性优良，没有遗传我的神经官能症。这是我最大的幸运！真难以想象，如果你比我还神经质，那又将如何？不过，尽管你健康成长，但这过程中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伤害。无论我如何修炼如何克制，还是无法完全杜绝竭斯底里发作，而近二十年来，你是我发作的惟一对象。这种外人无法想象的发作，给你造成的恶劣影响，是不可估量而又无可挽回的……幸而，事情并未不受控制的恶性发展。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很快就可以自立于社会了。我总说我是幸运的人，实际上你比我幸运十倍。我要说，感谢生活，感谢大家，也感谢我们自己。
　　回顾生养你的全过程，让我能够坦然、释然的是：尽管在孕育这个最初环节我是被动的，在严格意义上讲有些不负责任，但一旦决定生下你，在此后长达二十几年的养育过程中，我是极其认真地负责到底的。是的，我可以自豪地说，我当母亲比一般女人还尽责、称职！我是以文学为生的人，但我从未因文学而忽略了对你的责任，从日常生活的照料，到性格人格的培养，精神和物质两方面的储备、付出，我都尽心尽力。这些年，如果说我在精力支配上倾斜于文学，那么在财力分配上就倾斜于你。从你上小学到大学，十余年时间，我没有出过书。是啊，我经济能力有限，但我会将有限的金钱优先用于养育孩子。文学创作的结晶是作品，生命创作的结晶是孩子。文学创作往往是作家独立完成的，生命创作需要夫妻协作配合。作品出版了，作家就可以不管了，任由世人欣赏评论。孩子出生后，父母却不能甩手不管，而要用大半生的精力去完成后续创作。
　　游子，你是个让人省心的乖孩子，自小就特别有福气，被我称为“福将”。《惠州市首届十佳中小学生成长之路》中，贾慧敏执笔的《玲珑少女——惠州市七小四（3）班学生李游》是这样写你的：“李游从小就是个古灵精怪。没到会爬的时候，她会爬了，没到会走的时候，她会走了，没到会说话的时候，她会说话了，没到长牙的时候，她长牙了，好像风一吹，她都会长大样的，小脑袋瓜里的想法也越来越多……”
　　你与生俱来的聪明伶俐，小嘴甜甜的逢人就问好打招呼，从不需要我提示，熟人同事都惊讶我怎么能教出一个这么乖巧的女儿。你还特别懂事，会为我节省。小时候学乐器，让你自己挑，你选了古筝。去年你才告诉我，其实你喜欢的是钢琴，是知道学钢琴的学费贵，也怕我买不起钢琴，才说喜欢古筝。就近入学读的小学，在人生第一道起跑线上就处于不利位置，但你不但年年考全校第一，还成为全市十佳小学生。
　　琴棋书画，你只对棋不感兴趣没怎么学，其它三样都是一学就会，一学就出彩。学古筝不到半年，就被选拔参加全市少儿音乐晚会，在滨江公园万人广场公开演出，不久又在全市少儿器乐比赛中获奖。读小学时在学校兴趣班学书法，连续两年获得“双龙杯全国少儿书画比赛”铜奖、银奖，还有惠州市中小学师生书画比赛小学组二等奖，入选《惠州市中小学师生书画选》。学画画，在幼儿园大班时，就有国画、儿童画在报纸上发表，小学时第一次参加步行街百米百童绘画比赛，就脱颖而出夺得一等奖。所有这些才艺，你都只是在一般的少儿兴趣班学的，并没有特别拜师求艺。虽然你画画很有天赋，但考虑到我的经济条件，还是放弃了继续深造。直到高二下学期，听朋友说上美院可以学设计，设计专业毕业的容易就业而且待遇较高，你才提出转读美术班。刚进去排全班倒数第一，不到两个月就排到前十了。而且，在千载难逢的“可口可乐绘画大赛暨奥运会火炬手选拔赛”中独占鳌头勇夺惠州市第一名，成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火炬手。考大学，你想读广州美院，都说考广美是所有美术生的理想，很难实现的，结果你还真考上了，如愿以偿读了工业设计，今年又在自主选择时更上层楼，改学交互设计。也是直到今年，你才告诉我，你其实并不喜欢学美术，也不喜欢学设计，只是因为听说学设计好就业、工资高，才读了设计，想着妈妈一个人养大你不容易，毕业挣多点钱好回报妈妈。傻孩子，你能够顺顺当当长大成人、学成独立，妈妈就心满意足了。你啊，没灾没病，健康快乐，就是为妈妈积福了。
　　在养育你的过程中，我最为自得的，就是开明。一般家长挂在嘴上的“大人说话别插嘴”、“小屁孩一边去”之类话语，在我这里是从未有过的。恰恰相反，任何聚会活动，我都把你带上，任由你和大人们打交道。你从小就不怕生，不怯场，经常提问题，参与大人们的讨论，我的朋友、同事，也都非常配合，对你特别和蔼，特别耐心。记得你幼儿园到小学那几年，每逢寒暑假，我都带着你上班，在单位接送的面包车上，一路上都是你清脆的声音，还时常把一车人都逗乐了，到了单位里，你除了做作业，就挨个科室串门，找你感兴趣的人说话、玩儿去。记得三九文学沙龙聚会，每次讨论作品，你都从头到尾全程跟进，还时常要充当主角……你总喜欢玩人家的头发，阿樱一把长头发，你可以编出许多花样，你甚至有本事将南木一头短发也编出几根辫子来——直到最近，你还在说想当发型师呢。而这些于你，无疑是很珍贵的积累，心智的成熟，综合素质的提高，都在潜移默化中完成。游子，你虽然生长于单亲家庭，但你得到的关爱比一般的小孩多得多。你要好好珍惜，让这些朋友的高尚馈赠成为温暖一生、照亮前程的火炬——这是你拥有的另一把火炬。奥运会的火炬是有形的，这思想智慧的火炬是无形的，也是最难能可贵的。你寒假时对我说：“妈咪，我发现我们家太穷了，我同学个个都比我富有。”游子，你这话至少说错了一半——我们家是比较穷（其实你还没接触到真正的贫穷阶层），你本人却比你的同龄人都富有！因为，他们拥有的是父母的东西，你拥有的却是你自己的。比如说，那次“可口可乐绘画大赛暨奥运会火炬手选拔赛”，你的绘画水平并不是参赛者中最好的，为什么能胜出？就因为你的构思好啊，这就叫靠点子取胜。点子是装在脑袋里的法宝，别人偷不走抢不走，一旦拥有，终身受用。你现在学的是设计，正是可以发挥你这一优势的专业。如果你将来不从事设计专业，转投其它行业，你优异的综合素质依然足以帮助你出类拔萃。所以，我不为你的就业问题操心，我相信你可以立足于社会，并且越过越好。
　　游子，这世上，也就是你，能够时时把我从理想国拉回现实中，让我记起自己是个女人。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身为女人在男性社会中的无奈，是当代文人在现实生活中的无能，是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碰撞时的苍白无力！
　　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活简单得多，也枯燥得多。我说过，我个人生活的物质要求是维持生命，陋室布衣能够安居保暖就满意了，咸鱼青菜能够填饱肚子也就足够了。要维持这样的生活水平，对于勤奋工作的我来说，是太不在话下了。而从立志献身文学之时起，我就割舍了爱情，一劳永逸地免除了情感纷扰，剩下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我全都可以用来营造我的文学梦。然而，你是我不得不正视的存在。而且，你不是我，你必须有另一种生活，正常人的生活。为此，缺乏金钱观念的我，不得不时常面临捉襟见肘的窘境，不得不接受父母兄弟的资助。游子，你要知道，我年轻时就脱离家庭，与父母兄弟甚少联系，但在我离婚后，你外公外婆和几位舅舅，就不间断地给我们送钱送物，而这一切都以你为由——说一千道一万，不能苦了孩子！游子，你是懂事的孩子，还没毕业就念叨着怎么去还这一份人情。不，来自至亲的这份人情不用还，你只用心感念就行了，毕业后好好工作，好好做人，这比什么都强。欠债的是我，愧疚的是我，是我这个没用的文人！
　　古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进入了二十一世纪，实现了四个现代化，现实依然是：书生无用，作家同样无用，读书无用，写书同样无用，这是当代中国的悲哀啊。难怪如今没人愿意认真写作，难怪连南木也说他现在不能搞文学，因为文学会影响生活。文学影响生活，或者说文学作用于生活，这本是作家致力之所在。只不过，此时此刻所说的影响，已非那本来意义的，而是另一种不堪承受的，那就是穷困潦倒！在当今这个娱乐时代，严肃认真的求道是那么滑稽可笑，呕心沥血的创作是那么一钱不值……游子，这就是我不愿对你面临的择业就业甚至未来多发表意见的原因。我本人是至死不变的理想主义者，为文学受苦捱穷在所不辞（实际上日子已经比我想象中的好得多了）。但我不会要求你与我保持一致。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人生。如果你真心自愿当我的传人，在我所认为的理想道路上前赴后继，我当然会在心疼中享受更多的欣慰。但既然你志不在此，我就让你自主，只要是正当职业，你干什么都行。
　　游子，你我本是可以成为母女作家的。记得你八岁时，就写了小诗《有》，那还只是“无心插柳”呢。那天本来是你吵着要贴春联，我不想贴，就故意刁难你，要你自己写春联，还得自己想句子，你就是在和我一起去买红纸的时候，想出开头几句的。我听了，说不像春联，倒可以写成诗，于是回家来叫你写下来，然后启发你再想出后面点题的几句，于是一首小诗就成了：天空有星/地上有泥/河中有水/水里有鱼/妈咪有我/我有妈咪/两人相依/永远不离。《有》这个标题，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是多么恰当啊。我拿你这小诗到创作室给同事们看，大家都赞不绝口，丘金贝副局长欣然写了短评，并提议投出去。后来，《有》先后发表于《现代生活报》、《惠州晚报》，最后还刊登在省级少儿期刊《小艺术家》上。八岁就有作品在省级报刊发表，比我这当妈妈的强了多少倍啊。不过，你似乎并不热衷于写作，尽管有不错的文学天赋，却不愿多写。也许，这与有些人的某些偏见有关——有些人总喜欢问你，文章写得那么好，是不是妈妈帮你写的？所以，你宁愿挑妈妈不会的项目，比如美术、书法、音乐，来证实自己。上了初中后，你写了东西干脆就不给我看了，也不再看我的作品，直到高二，你来向我“请教”如何写议论文，我让你拿几篇作文来“对症下药”。这一看，吓我一大跳，那文笔才情，敢情都已超越了我哦。我挑了你几篇诗文发在惠州文学论坛和《惠州文学交流》上，其他报刊的编辑朋友也选发了些，于是，你成为第一位加入惠州市作协的中学生。即使如此，你还是不愿多花心思在写作上，只是偶尔兴起，才跑上论坛来叫嚷两句，要向阿樱学写诗。嘿，现在的你，不愿看老妈的文字，却很欣赏阿樱的诗，说是“画面很奇幻，色彩和意境都有丰富的层次，好像星光下的秘密花园……”
　　我却是越来越喜欢听你的意见。那天，谈起我目前的写作，你关于“小我”的议论，就很有意思。你说我是将小我无限放大，还说，我是能用自我去影响别人的人……哦，这部长篇散文的书名，也是你帮我选定的。这是我三种体裁自传系列长篇之散文卷，写的是我文学生涯中印象深刻或较有影响的人和事。下笔之初，我想用《一路走来》作书名，后来倾向于用《脚窝里的风景》或《遇见》，最后想到《你在》。我把四个书名报给你，让你给个参考意见。你说用《你在》，说：“《脚窝里的风景》放在书架上，人家可能不会注意，要是刚好停住看到了，注目几秒才好奇地想：脚窝里的风景是什么？才会去拿起来看看。因为脚窝是人体一个不太敏感的部位。《你在》就不同了，人家一看就会想：你在？我在吗？”真是古灵精怪，说的话都这么有嚼头的。经你这么一说，《你在》就成了这书的不二之选。当初我想到《你在》这个书名时，并没有从吸引读者眼球这个角度考虑，而是从书的内容出发。《你在》的“在”，有多层含义，一时也难说清，我干脆就不说了，任由读者各自去理会吧。
　　《你在》这就收笔了。游子，不管你看不看，都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你要为我的文集做封面和装帧设计。在某种意义上，咱母女俩，依然是联手创作呢。
　　我的脚窝数完了。接下来，就该看你的了。你要好好的，“点燃激情，放飞梦想”。在天地人间尽情游走，游出龙马精神，游出美丽传奇。
　　游子，就让我摘我自己的《美丽》最后一节，与你共勉，也与大家共勉吧：
　　美丽的是成长
　　痛苦的也是成长
　　即使痛苦也要成长
　　即使痛苦也还是美丽　　
　　
　　
　　
　　 2011年12月22日完稿于东江学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