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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岩石不会披红着绿,浑然天成不留缝隙,野草也无法立足。
假如你看到岩石泛绿,甚至触摸到叶片,也要知道,那只是苔藓。
岩石也有绿,那是内在晶体,一旦为人发现,斧凿之灾就开始了。
岩石剖出的绿,不叫石,改称为玉,被珍藏供奉,同时流离失所。
你知道吗,这世上,真的有人像这玉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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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运桂,笔名陆士。1934年生,广东陆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教授。曾任广东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副主席。1997年获国务院颁发政府特殊津贴。1955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尔后侧重于文学评论和散文写作。出版著作:论文集《文学问题争鸣集》、文艺心理学专著《艺术情感学》、论文集《文学探索与争鸣》和《我的文学陋见》、散文集《紧扣心灵之门》。
蔡老师,以上是你公之于世的个人简介。具体一点说,你是陆丰甲子人,是我的同乡前辈。我认为,甲子之所以具有浓厚的文学氛围,出现那么多文学爱好者,而且有十几位成长为作家、诗人,与你的成功不无关系。榜样的力量是潜移默化的,也是不可估量的。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去听你的讲座。那是在1982年夏,甲子镇政府专门为你举办的一个文学讲座,参加者多是青年教师(我也在其中)。你当时的身份,是华南师范学院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院所的党委书记。主持人介绍说,你是甲子的骄傲,著名评论家。
太意外了。镇政府召集全镇青年教师开会,竟是文学讲座,主讲人竟是从甲子走出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著名评论家呢——以前见过的赵澄卓和林文烈,虽然是作家,但未冠以著名二字。听你讲课,发现你口才并不是特别好,虽然讲得快,但有些字眼要重复多次,而且,用词也很朴实,通俗易懂。
如果仅仅是一个讲座,我也许无缘结识你。但你第二天又在甲子中学开一个小规模的座谈会,参加的是高中部的语文老师。不知道什么原因,身在初级中学的我,也接到了通知。激动啊,可以近距离聆听你的教诲,而且可以与你交谈!也许是对文学的热爱使然,我竟然福至心灵般聪明起来,写好一封短信,连同一本《野草荆棘》,装在一个大信封里。座谈会上,实际上还是你一个人讲话,大家都只有听的份。散会时,我硬着头皮上前,递上习作,自我介绍是文学爱好者,有些习作请你指导。你接过翻了一下,说带回去看。
你回到广州之后,写了信来热情鼓励我,还说以后有空要为《野草荆棘》写篇评论。但由于你公务太多,身体欠佳,爱人又病倒在家需要照顾,一时抽不出时间,就此搁下了。我虽然略感遗憾——一位评论家为我那手工制作的小册子,为那些尚未公开发表的习作写评论,是多么难得!但也自知,那些稚拙的文字,不值得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自此不敢再多烦扰。
1983年元旦后,突然接到你的信,我惊喜地看到[font=楷体_GB2312]:“在《汕头日报》上读了你的《小溪流》之后,促使我一口气读完你的作品。看来,你长于写散文,在小小的篇幅里,蕴含着丰富的思想。在那些优美、清新的语言里,闪烁着哲理光芒,令我喜欢……从你的作品中,看到你的思想感情较为复杂,这里有历史和社会的原因。你看不惯周围一切庸俗的东西,可是又无能为力去改变这种现状;你有时感到怅惘,但又不甘随波逐流。老实说,甲子这个地方,物质生活条件不错,但精神生活是很不足的,甚至可以说是很空虚的。许多人想的是赚钱、建房子、有舒适的生活。这种市侩的思想对教师冲击力很大。使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灵魂也在不同程度上受污染。有些人失去了事业心,不安于教师的工作,甚至苦闷。望你摆脱这种精神烟雾,在事业上有执着精神,走自己的路……我很赞赏你在文学事业上的进取精神和已取得的成绩。陆丰这个文化文艺后进的地方,应该多出几位有志于文学的青年,打开新局面,扔掉落后的帽子……”
回顾往事,我还是感叹自己幸运,是努力与机遇相辅相成的幸运。自己的努力固然重要,幸运之神的眷顾也不可小觑。如果当时你不是看到我发在《汕头日报》上的那篇《小溪流》,就不会再去翻看我那些习作,我这个无名小卒也许就此在你的记忆里沉没;如果你不是那么热心扶持家乡文学后辈,纵然记起有人求教于你,也可以一再搁置,或随便说上几句,敷衍了事;如果我自己不好学上进,就是有名师指点,也不一定能修成正果。你几次在信中提及,经常收到陆丰的文学爱好者和业余作者的作品,但许多是“写一些浮面的现象或搞一些无病呻吟的东西。”
得到你的鼓励,我又陆续寄去新出的《萤光》。你收阅后总会抽空写信,对《萤光》上的习作进行指点。你一直惦记着要为我写篇评论,却因种种原因未能成篇,到了1984年,你怕我等不及,先挑几篇评议一下,其实那何尝不是一篇评论。现择要抄摘于下——
“……《凯旋三重唱》也许是你想着力经营的小说。作品写了几个女农友的生活经历,表现她们各自的追求和生活志趣,批判了王志超的市侩思想,褒扬艾荩、苏虹等积极进取的精神,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艾荩这个人物,也许是作者自己的写照,个性比较鲜明,她鄙夷世俗,热烈追求自己的文学事业,对人对事,内热外冷,语言常带刺,富有挑战精神,这是经受严峻生活磨砺之后形成的倔强个性。小说用第一人称写法,每一节让一位主人公登场亮相,在艺术上有些特色。但我觉得,小说在艺术构思上缺乏引人入胜的地方,有些散文化的弱点,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除了艾荩与王志超展开矛盾冲突之外,其他几位农友都只是谈论对事业、对爱情的一般性的态度,不能激起读者的感情波澜。我认为,今天要写好反映知青生活的作品是越来越不容易了。只有开掘生活的深度,让生活中的各种力量在互相撞击中发出来的火花,对今天的读者有新的启迪作用的时候,才是有意义的。你的思想水平和艺术水平,似乎还不易于创造出这种优秀的知青小说来。当然,只要你有锲而不舍的精神,不断开掘思想深度和提高艺术修养,是可以实现你的宿愿的。我劝你开拓生活的领域,不要老是在反思过去,而更应看看今天,有了新的思想高度,才能更好地总结过去。不然,是很难开创自己创作的新局面的。
“我觉得你善于写散文,能从一般的事物中挖掘较为深刻的思想意义,也就是说,注意到哲理和抒情的结合。在文字上也比较生动活泼。《假如当初……》语言明丽,感情浓郁,哲理较深,表现了追求真理的人,在受欺骗之后,由于悔恨太深,对真正获得的真理也怀疑起来。正如青年朋友们在‘四人帮’横行之日,受骗上当之后,对马克思主义真理失去信仰一样。它告诫人们要善于识别、善、美与假、丑、恶,不要轻信,寓意是深刻的,艺术表现上也是较好的。但它的不足之处,是现实感不够,浪漫主义色彩较浓,现实主义成分较弱,读起来,虽有诗情画意,甚至像进入神话的境界,但作为散文的真实感人的力量却被削弱了。你的《我的少年,在那海边的木麻黄林里》,在真实感、生活气息方面,比《假如当初……》要好些。这个作品,描绘了引人的海景,描写了木麻黄的荣毁,描写了‘我’的性格的形成与对不幸的往事的追忆,以及对人间不平事的抗议。这个作品思想感情真挚,在艺术风格上比较自然朴素,看不到有什么造作的地方。但它的不足之处恰恰与《假如》相反,如果说《假如》太虚的话,那么《我的少年》就写得太实了。作品所描写的生活题材,还有可以开掘和生发的地方,如生机勃勃、宁折不弯的木麻黄被毁掉,这对人世的沉浮、兴衰际遇有什么启示,不是可以生发开去、深挖其人生哲理吗?由于你写得太实,明眼的读者,一眼看出作品写的不过是作者少年的一段生活经历而已。因此,作品的前途,将取决于作者的前途,如果有朝一日,作者成为著名作家,《我的少年》将会成为作家成长过程中的一块里程碑而传颂于世。
“《萤光》第4期中你几首散文诗,构思精巧,含蓄,富有哲理。作品以拟人、象征手法,把自然现象人格化。在这几首中,我较为喜欢的是《电线》,因为它切合事物的特点,写出了人的性格和思想,既不是写实,也不至于太过飘逸、漫无边际的发挥,读起来比较贴切、实在。
“你如有新作,或自己认为较理想的作品,可以寄给省市一些刊物看看,如《作品》、《广州文艺》、《青年诗坛》等。《作品》开辟‘初绽的蓓蕾’一栏,专门发表处女作小说。今年第二期的两篇小说,都是很有特点的。要写好作品,一要有生活基础,注意时代感;二要有思想深度,或褒扬或揭露时弊,都能给人以向上的精神力量;三要有艺术技巧,以更精美的艺术形式表现内容。你正在努力中,相信是可以取得显著成绩的。有的作品,如果要我推荐的话,可以寄给我……蔡运桂84.2.11”
蔡老师,你这非正式的评论,对我来说是十分珍贵的教诲,其意义犹如甘露之于久旱的禾苗。你是文学评论家啊!对我的习作,你能给出这样的评价,在肯定前提下进行批评,尤其是对散文更是赞多于弹,我还能奢求什么呢?我是喜出望外,捧读再三,仔细琢磨,力求领悟文学创作的真谛。而我从中得到的教益,都体现在我后来的写作实践上。比如,你指出的我小说中的严重不足,希望我开掘生活的深度,更注重于思想性、艺术性的有机结合,我就不再急于写小说,沉住了气潜心思索,进行生活积累,终于在1984年秋写出了相对成熟的短篇小说《春夏交接的时代》(在《作品》发表时被编辑改名为《女研究生和她的三个男朋友》),并在第二年秋被《作品》“初绽的蓓蕾”栏目隆重推出,其后还评上了广东省第五届新人新作奖。
如果说《春夏交接的时代》是我文学生涯的一个里程碑,那么,我首先要感谢的就是你的重锤敲打。文学评论,尤其是对初学者作品的评论,最重要的不是褒贬,而是对症下药,有潜力的,更须下猛药。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在写知青生活的小说,却一直未能取得突破。师友们也给过批评意见,却收效甚微。究其实,是他们敲打得太轻微了,未能让我醒悟。来自评论家的这一番严肃批评,我听之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春夏交接的时代》就不再写知青的过去,而是知青在新时期面临的新问题,着眼的也不仅仅是个人,而是那一个群体……
你的评论还给了我另一感悟。你针对《我的少年,在那海边的木麻黄林里》说:“作品的前途,将取决于作者的前途。”这句话让我想到很多。是的,人微言轻。平民百姓生活中的陈芝麻烂谷子,谁有那份闲心去一粒粒捡拾咀嚼呢。伟人、名家们则不同,他们的一颦一笑都牵动人心、耐人寻味,糗事成为趣事,错误也变成美丽。那么,写作者首先要在一定社会环境中让人仰视,自传性质的文字才能备受人瞩目。我知道,这是社会现实,也谈不上势利。我惟有努力。
你对《假如当初……》和《我的少年,在那海边的木麻黄林里》的赏析,让我看清了以后的散文走向,那就是情、理、景三者要自然融合,虚实相宜,收放自如。尽管你这句“作品的前途,将取决于作者的前途。”道破一个严酷的社会现象,但毕竟社会在进步,人的价值观和欣赏习惯也在变化。这两篇文章先后在不同的文学刊物上发表,也都获得读者相当程度的认可,我也就放心大胆地朝着“木麻黄林”走去,摆脱晦涩和虚幻,渐渐踏上返璞归真之途。
你关于写作的教诲,我是用心领悟并努力实践了,却没有如你信末叮嘱的那样,寄作品请你推荐。我是本分得可称迂腐的人,能得到你的点拨,就心满意足了,哪还敢得寸进尺顺着竿子往上爬!我坚信,只要自己实力提高了,写得出好作品,就不怕被埋没。那时文坛风气较正,我不走捷径也还走得通。“天道酬勤”,我占着一个勤字呢。
甚至在来到惠州当文学期刊编辑、正式涉足文坛之后,我也没有想到借助你的力量,让自己脚下生风。我知道你工作忙、身体不好,也不敢太频繁给你写信。直至1993年要出诗集《无缘的爱》,想到你是家乡出来的评论家,一直以来对我又是关爱有加,没理由放着这样的良师不去求教,才鼓起勇气寄去诗稿,请你为《无缘的爱》作序。当时你担任广东省作协专职副主席,主持省作协日常工作,哮喘病又发作得比较严重,但你没有推诿、拖延,而是“对于李勤,这位家乡的才女,拒之于心不忍。”拨冗写下三千多字的《李勤其人其诗》。
你这篇代序《李勤其人其诗》,由人及诗,一开头就是——
李勤,她的名字刻画着她的性格,就是勤:勤于务农,勤于教书,勤于编辑,尤其勤于写作。她十五岁进知青场,就在工余默默地学习文学创作,对文学勤得如痴如醉,勤得傻劲十足,勤得世俗嘲笑。笔者认识李勤之前,就听到许多关于李勤的传说,说她在学校六平方米的房子里,不论春夏秋冬,都是闭门备课、读书、写作,房子里书籍、杂志乱糟糟的。镇上夜间经常停电,她常靠煤油灯或蜡烛照明,孤灯只影,彻夜不眠。假日不回家,不会友,不与人散步谈心,面无笑容,生活枯燥无味,日夜在做作家梦,读书、写作是她最大的乐趣。在那当地人还不知道文学是何物的时候,李勤钟情于文学成为笑柄,被称之为甲子一怪女。……我是1982年夏认识李勤的。那时的李勤,已争取到一批文友,组织了一个萤光文学社。萤光虽弱,但点点萤光已开始引人注目。从此,我常在《萤光》和地、市报刊看到李勤的散文。她的散文,抒发个人的人生感受,纯真、深沉,有几分柔美和灵气。我深信,李勤不是甲子一怪女,将是陆丰的第一才女(我在《无缘的爱》付印时把这后半句删了,你后来对我说不必删)。后来在《作品》月刊上阅读她的小说《女研究生和她的三个男朋友》,颇具编故事和写人物的技巧,该作品曾获省第五届新人新作奖。她从散文进入小说,又走向诗歌,不断拓宽文路,一步一步走向成熟。
对我的诗歌,你也有非常精辟的评论——
《无缘的爱》是一部纯粹的抒情诗,诗中虽有对往事的回忆,但都是心灵的回声,没有任何叙事的痕迹。许多诗,写得纯净、深邃,没有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表现了作者心灵的轨迹,是作者情感体验的流露。不了解李勤身世的人读这部诗集,会以为李勤有爱情的浪漫史。其实是她是一位朴实、个性内向、生活严谨得近于古板的女子。她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在全封闭的书房度过;当她采撷爱的硕果时,浪漫季节已经过去,工作、学习、写作占用了她的一切。但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人人心中都蕴藏着爱的火种,有的向外燃烧,有的在心中焦灼,未曾亲历爱情罗曼蒂克的人,将自己对爱的感受倾注于笔下,往往更加感人。所以李勤诗中所表现的爱情是真切的。诗集开篇《虽然》写得很精巧,写出了一对感情丰富而个性内向的恋人的特殊心态。那“无花无果”式的爱,“一错再错”也“不曾悔过”的执着的爱,是深沉的、冷峻的,也是令人难以忘记的。有如张洁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中钟羽式的爱……
《梦回知青场》是作者对青春年华的追忆,是作者切身的体验。十五岁的李勤踏进了知青场,稚嫩的心灵经受了考验和磨炼。在许多知青的心里,对这段生活,看作是青春的浩劫。但李勤对这段生活的感受是十分复杂的……知青场是李勤人生的起跑点,她的文学创作也在这里发端。这生活的“存根”对于李勤无疑是非常重要,值得追忆的。这里既有愉悦,也有忧伤,有所失也有所得。“正因为如此啊/这方土地/才令人梦回”。诗妙在“梦回”,可实可虚,便于写景和抒情,更富有诗意美。如实写回知青场,就会失去许多令人回味的诗情画意。
《美丽》一诗,可看作是李勤身世和心灵的投影。曾经身处逆境、四面楚歌而忘情于文学的李勤,的确有如悄悄呆在墙角的玫瑰,花瓣黯然失色,然而她心中的玫瑰,却长着蓬勃的利刺,向世俗示威。让有识之士感到美丽的不是那红花绿叶,而是那“怒放于刺尖的”“殷殷碧血”。正是这利刺,顶住了世俗明枪暗箭的袭击,正是那“殷殷碧血”,灌溉着李勤的文学种子,使她热烈追求自己所钟情的事业。诗中最后四句:“美丽的是成长/痛苦的也是成长/即使痛苦也要成长/即使痛苦也还是美丽”这是痛苦与美丽的辩证法,比较深刻地表现了作者对美丽的独特感受和见解,表现出一种倔强、崇高的精神气质,一种凄婉的美。
李勤的诗与她的人生际遇和性格气质密切相关。不论写爱情,写青春追忆,写坎坷人生浩叹或写人情世态感悟,既不是激情奔放,也不是幽怨缠绵,而大多数表现为凝重和沉郁,具有一种冷峻、深沉的诗风。不过,李勤写诗,仍在探索中,水平高低不一。有些诗过于直露,有些诗又过于空灵;有的诗追求某种哲理意蕴显得过于刻意、拘谨,使读者在阅读和理解上感到费劲……
蔡老师,你对我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大出我的意外,毕竟我们只是在公众场合见过几次面,未曾有过深入交谈。我的性格,以及对文学的痴迷,你写起来是如此绘声绘色、跃然纸上。你对我诗歌的分析,也是从思想感情的层面展开,从中不难看出你的审美倾向。你欣赏我的,是深沉、冷峻、执着。说到底,这是对一种人生态度的肯定。如果说你对我的了解,归功于甲子盛行我的怪僻传说,但你怎么能仅凭诗文信件的感觉,就力排众议,坚定地说出——李勤不是怪女,而是才女。
2008年春,捧读你馈赠的散文集《紧扣心灵之门》,读到你追忆父兄的两篇文章《迟来的忏悔》、《此情绵绵无尽期》,我终于明白,那是因为你深谙不被世人理解、孤身突围的滋味。
你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出生于甲子镇旁边的一个村子里(我父母曾在那村子任教,我到过),家道殷实,全国解放时正上初中。和我父母的情况相似,家里因有田有地有雇工而被划为地主。身为“地主仔”,你发奋读书,学业出众,一心想着走通书山奔向光明前途。而你父母早在饥荒年就为你捡来一个童养媳,你刚到十七岁,父母就张罗着为你完婚,先是突然袭击摆酒席设洞房,你抗命不从时又求神问卜借助“神力”,乡邻亲友也议论纷纷,说你中了邪。胸怀大志的你,虽未见过抗婚、逃婚先例,却毅然离家出走,在同学家躲了三天。后来在胞兄的支持下,终于抗婚成功。个人的事还能峰回路转,毕竟父兄都通情达理,且深爱着你。政治风云却是难以承受之重。正当英年的胞兄,忧心家庭命运,耕作时被牛车辗压受伤,拖着病体交给你足以完成初中学业的四十万(即现在四十元),嘱咐你:“正好是四十万,以后就没有了,靠自己谋生活出路了。”你回校第三天,胞兄就“望高”(上吊)而去、撒手人寰。你描述当时的心情:“父母均是文盲,年已花甲,胞兄的死,家里的顶梁柱倒塌了,我这尚未长成的小树,怎么能成为顶梁柱呢?我痛苦、绝望、惶恐不安,四顾茫茫,像被洪水丫进激流中,寻找一根救命木头一样……”你按照胞兄生前对你的期盼,继续外出求学,考进了广东省惠州师范学校,再考上了华南师范学院,毕业之后留院工作。此正值风云变幻时期,土改、反右、四清、文革……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你父亲支持你读大学奔前途,宁愿自己受苦受难,但最终还是捱不住,在文革动乱中步你胞兄后尘“望高”了。家人怕影响你的政治前途,发电报只有“父亡”二字,并未要你回家奔丧,并长期对你隐瞒真相,你在三十多年后才知道父亲是自杀的。你有一段催人泪下的文字:“在这‘阶级斗争日日讲’的年代,作为‘地主仔’的我,不敢回家穿上白孝服跪于父亲灵前大哭一场,只能偷偷抹泪,或把泪水咽进肚里,不想让妻子和儿女看到我的痛苦状,这种心在滴血的伤痛更加难受……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生的悲剧,而黑发人不敢送白发人是时代的悲剧。”
读了你这两篇散文,我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你。明白了为什么你的观点、文字,都透着一种正统,甚至是有点偏红偏左的味道……这就是时代的烙印啊。只有被这烙印灼伤了灵魂的人,才懂得随时随地规避火球,懂得如何与火共舞却能全身而退。你在残酷斗争中学会了自我保护,同时还保全了一份良知。
你对家乡以及家乡人,有着深沉而复杂的感情。出自你本身的淳朴善良,即使深受伤害,你也不记恨乡亲,而只记着那些美好,只想着怎么发光发热,让家乡多一些美好少一些丑陋。你深知家乡的封建、闭塞、落后,出一个人才是多么不易。你知道在那片腥咸的红土地里,冒一泓清泉是多么难得。因此,你欣然阅读我(以及我那帮萤光文友)的习作,并不厌其烦地详加指点。
记得1993年秋,我和耳汝尔参加广东省首届青年作家代表大会,你作为省作协领导来看望参会代表,特意来到我的房间,将耳汝尔也叫了过来,热热闹闹地聊了好一会。你是真的高兴啊。我和耳汝尔都是你的小老乡,是在你指导下成长的萤光文学社先后两任社长,是此次青作会惠州市和汕尾市的惟一代表,你是为家乡甲子感到骄傲和自豪呢。
蔡老师,你的心血没有白费。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甲子只有你一人独闯文学殿堂。自从八十年代初你回甲子开讲座,搞座谈,我们这群萤儿无形中有了引领,至今已有五名萤光文学社成员加入省作协。更可喜的是,当年受《萤光》影响的新一茬文学苗子,如今也已开花结果。现今甲子,有夫妻作家、兄弟作家……
2008年秋,时任惠州市作协副主席的我,主编了惠州最大型文集《东江文丛》(十三卷),十三位作者中竟有四位甲子人!除我之外,那三位都是刚过而立之年的新秀,是第一次出书。他们都是写小小说的,可以说是在我影响下真正进入文坛的。《东江文丛》出版之后广受关注,好评如潮,市作协决定与省作协联系,召开《东江文丛》研讨会暨首发式。在考虑邀请省作协领导时,我想到了邀请你来当研讨会主讲嘉宾。尽管你已经退休多年,但在我们这些家乡文学后辈心目中,在不在位你同样是重量级的。想想看这是多美妙的一个箭形梯队啊,你引领着我,我引领着他们,三代甲子文人相聚惠州研讨《东江文丛》。从不搞公关的我,破天荒地带着几位《东江文丛》作者,前往广州拜访你,邀请你出席研讨会并讲话。其时,正值你妻子病重,我们到你家坐谈时,你预先叮嘱不能高声说话,以免影响她休息。你说,本来是哪都不去的,要在家照顾妻子,但既然这套丛书有这么多甲子籍作者,无论如何都得抽空走一趟。过了两天,你就给我打来电话,很兴奋地谈起这套丛书,称赞质量上乘,还具体谈起了对其中几本书的看法,说已经着手写我那本的评论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研讨会前一天,你妻子病逝了。我得悉消息打电话去慰问,你语带哽咽、悲不能抑,却还不忘为未能赴会而道歉……
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前年在惠州潮人会作协的活动中。你是惠州潮人会的顾问,我是惠州潮人会作协的名誉会长(转眼间,名誉二字也落到我头上了)。你似乎已经从悲痛之中缓过来,精神不错,还跟我们谈起了利用老关系发挥余热,为家乡谋福利的轶事——为了让家乡的孩子们更好的接受教育,你上找省、市相关部门的领导,下访企业老板,筹措资金,为家乡小学校修危房。房屋修复了,还得修公路,你还得再跑……你热心乡梓、提携后辈的美德,我除了亲身感受,也时常听家乡人交口称誉。
蔡老师,你长期从事行政工作,未能投入精力去搞文学创作和评论,至今结集出版的,也只有《艺术情感学》、《我的文学陋见》、《紧扣心灵之门》等几部书。但是,你留给甲子的,不仅仅是几本文学专著,最宝贵的还是那一种美好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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