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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园] 《归园》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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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璞水王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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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7 08:41:4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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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春早/李游  作




  尽管紫蕙已经预感到,晚上到访的神秘嘉宾会是伍柏。但伍柏真的和程中并肩站在她面前,她还是感到恍如隔世般不可置信。
  程中,伍柏,紫蕙,三个人围着院子右侧的石桌,坐在石凳上,一盏“风雨灯”挂在一旁的相思树伸出的枝丫上,洒下一片清幽而又热烈的光……此情此境,仿佛一个反复做着而又永远做不完的梦。
  “多少年没这样放松地坐下谈心了!紫蕙,一切都好吧?”伍柏感慨地说。
  “好。我很好。你也很好吧?快二十年没见面了!”紫蕙喃喃应道,心里思潮激荡。当年众人眼中雷打不动的“紫三角”,私底下也曾宣誓不离不弃要做终生朋友的,竟不知不觉二十年不见了,几乎到了虽近在咫尺,却形同陌路的地步!如果说我之所以漠视伍柏,是因为伍柏混迹官场,有点“道不同不相与谋”的意味,那么,伍柏又是为什么而疏远了我的呢?还有,伍柏和程中,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程中为紫蕙揭秘:“紫蕙还不知道吧?伍柏就是我中午提到的武老板,他现在是这个市的市长。”
  “这个,我猜到了。只是,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又走到一块的?”紫蕙终于不吐不快地说出她的疑惑。
  “山不转水转。毕竟,是青年时期的老朋友!”程中快捷地答。
  “是啊,交朋友,还是年轻时好。世故越多,越难交朋友喽!”伍柏颇有些沧桑。
  这算是什么答案?两个人都耍起太极来了!
  “都说女孩子心事难懂,怎么你们大男人之间也这么…微妙?”紫蕙大摇其头。
  “哈哈,那是因为我们跟你紫大作家做了朋友,受你感染了。”程中打趣道。
  “不对!这不公平!”紫蕙认真起来,不依不饶,“既然是朋友,那就不能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吧?这里也没外人,此刻咱三个就只是老朋友,不是什么市长、老板和作家!你们一定要给我解开这个谜团!”
  程中和伍柏面面相觑。
  面对紫蕙,程中和伍柏总有一种拿她没辙的感觉,从知青场开始,好像在论战中从来就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就算不说为什么和好,这个我替你们说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和好是为了双赢!但你们至少应该说说,当初你们为什么闹翻?根本就找不到理由!”紫蕙咄咄逼人。
  程中和伍柏对视良久,都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
  “紫蕙,亏你还是个作家呢,这都不懂?有些事永远没有答案!过去的事,还是让它过去吧,多说无益。”程中深沉地说。
  紫蕙有一丝犹豫,心想说不定这是他俩的难言之隐,不提也罢。可再一想,难得“紫三角”重聚,这几十年的心结,此时不解,更待何时?!于是,固执着说:“不行!别人不知道可以,我不能不知道!要不,算什么紫三角!”
  “唉!”程中重重地叹了一声。紫蕙以为他接着就会交出答案了,谁想到,程中眼珠子一转,来了个反守为攻:“那好,你先来说说,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之间的任一个结婚,而另找一个不相干的人结婚?又为什么离婚,并一直单身?”
  紫蕙被程中一串问号给噎住了,气急地指着程中:“你!这、这……”说不下去。
  这些问题,多年来被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提出过,紫蕙从来都没有给予正面回答。问得多了,似乎就造成了某种特殊的敏感。紫蕙没想到的是,有一天,程中和伍柏也会当面提出这样的问题!这,就像要她去问他俩“你为什么不找我结婚?”一样的匪夷所思。
  “所以嘛,有些事情还是不问为好,难得糊涂嘛。”程中得意地摇头晃脑。
  伍柏摆出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位老朋友较量嘴上功夫。
  紫蕙很快稳住了阵脚,批驳道:“你这是打横来说!这两者没有类比关系,不能扯到一块来说。再者,我发问在先,你好好回答了,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程中刚才突袭成功,颇有心得,但想到紫蕙一向要强,可不能把她逼急了,适时退让地笑:“你这是耍女性特权!”
  眼看紫蕙还不肯罢休,伍柏挺身而出,转移话题:“说到公平,我倒是有话说。紫蕙,你不觉得你对我和程中,有点厚此薄彼吗?不说别的,这些年你出的书,都有几本没送给我吧?你说说,这个紫三角是等边的吗?”
  此话一出,蕙兰居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如果说刚才程中那问题触及紫蕙的隐私,让她气急,那么现在伍柏这一问,就是点中了她的暗疾,令她冒出一身冷汗。确实连她自己也觉得对伍柏不公平。
  “伍柏,我……对不起。”紫蕙尴尬无状。
  “伍柏你这讲的是歪理!你不给紫蕙通报联系方式,当了市长不说关照关照她,连告诉也不告诉一声,你是怕她高攀你还是怎么着?”程中急忙为紫蕙说话。
  “咳,我为你解围,你却倒打一耙!”伍柏苦笑。
  老友重逢,是多么高兴。然而,岁月酿成的,绝不是一杯甘醇的美酒!其中的辛辣和苦涩,有时也很够呛!
  青年时期朝夕相处的亲密战友,如今就生活在相邻的两个城市,彼此也并非无名小卒,却竟然长期音讯渺茫、各不相知。这等情节,写到小说里,人家会说不真实呢!
  紫蕙缓过劲来,也顺着杆子往上爬:“程中你也不够意思,事先一点风声也不透!”
  “看看,大家全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不是?”伍柏双手一摊,哈哈大笑,“紫蕙,我逗你玩呢,别在意。赶快送几本书给我欣赏欣赏是真。”
  这么一闹,岁月造成的隔膜无形中悄然脱落,彼此感觉亲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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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7 08:42:09 |只看该作者
  
  “喝茶喝茶。打了这么久嘴仗,怎么着也得犒劳犒劳。”紫蕙说着,先自端起茶杯喝起来,“我说程中,这里清静是好,但清静过了头……一个晚上就这么清谈,肚子要闹意见哦。”
  “说得是。平时这蕙兰居是有两个工人照应着的,今晚我特意给他们放了假。至于吃的喝的,那可少不了!”程中说着,起身到一间房里一转,就变戏法似的搬出许多东西来。“到了农场里,还怕饿着?想吃什么,自己动手。”
  紫蕙抓了些煮花生,边剥边说:“这个好,消磨时间,还活动脑筋。”
  “消磨时间!唉,真羡慕你。”伍柏叹息。
  “羡慕我一身穷酸?”紫蕙尖刻地回敬,转而一想,觉得不妥,便转了口气,“伍柏,你这个市长怎么如此悠闲,跑到这里来闲聊?”
  “偷得浮生半日闲。紫蕙你别不信,从政这么多年,我这是第一次这么悠闲自在地和朋友聊天。”伍柏认真地说。
  “这点我可以作证。”程中仗义地说。
  “奇怪,你们这两个大忙人,在这聊了老半天,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紫蕙诧异起来。
  “嘿,手机早关了。”伍柏笑。
  “你敢关手机?要是上头有急事找你怎么办?不怕误事?”紫蕙更是无法相信。
  “还有一个开着呢,没特别要紧的事,不会打来的。”伍柏耐心解释,“这也是我要羡慕你的地方。表面上看,你是清贫些,这种清贫并不影响你的生活质量。但你的富裕,是我和程中所无法企及的。”
  “当官和经商的累,我虽然没经历过,却也能理会。但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如此,你们也到了这把年纪,太累了就别干了,退休过悠闲日子呗。难道你们攒下的财富,还不够你们过好余下的日子吗?”紫蕙在这两位老朋友面前,说话从来都不拐弯抹角。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人人都能激流勇退的。”程中不愿深入这个话题。
  “生活中有无数的‘场’,也可以说是生存的循环圈。人一旦进入了,就很难摆脱。”伍柏感悟更深。
  “说白了,就是欲望无止境吧?我不信,一个人若能清心寡欲,还能有什么难超脱的。”紫蕙一点也不客气。
  “你这是没有亲临其境,不知此中三昧。”程中摇头。
  “没错,那你就现身说法,让我知道一下是什么滋味。”紫蕙抓住不放。其实,长期以来,紫蕙囿于自己的生活圈子,未曾涉足官场和商场,总感觉对自己的写作非常不利。如今,有这么两个老朋友安静闲聊,还真的想从他们身上寻找一点感觉呢。
  “哈哈,我还是藏拙好点,免得暴露得越多越贬值。”
  “去你的,你以为你是金子哦!伍柏你来说说,别像程中这么滑头。”
  “紫蕙,你能超脱,是因为你所处的‘场’相对松散,吸力不强。你超不超脱,只关乎你自己,对别人牵扯不大。而我和程中则不同,我们更加身不由己,自由度更少。”伍柏斟词酌句。
  “那是。我是小草,横竖都是个活。你们是大树,好多人要借荫乘凉呢。”紫蕙点着头说。本来是脱口而出的自嘲话儿,话一出口却把自己吓了一跳——真相可不正是如此!
  想当年,三个人是平起平坐的,聚谈是自发自然的,不必刻意安排,忙时大家都忙,闲时招呼一声就来了。那时,因为紫蕙写的是小说,干的是重活儿,而程中、伍柏写的是容易出手的散文和诗歌,所以“舍命陪君子”的往往是紫蕙。如今,他俩都成了多少年都未曾坐下来和朋友好好地闲聊一番的大忙人……
  “其实,紫蕙你也难以超脱,真要你离开你那个‘场’,你也是欲罢不能!”程中又来反戈一击。
  “谁说我不能超脱?我不久就退休归隐,过那谁也管不着的神仙日子!”紫蕙说得爽快。
  “嘿嘿,我说的是,叫你远离文学圈子,不再写作……你能吗?”程中促狭地坏笑。
  “哦,这个……除非我脑瘫了。”紫蕙一愕,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也超脱不了。这辈子,没有一天不陷在笔墨纸张之间,要是离了这些,还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行啊,程中,还是你治得了紫蕙。”伍柏感叹。
  “哼!你们合起来对付我,从来都是这样!”
  “天地良心!我从来都是让着你的!”伍柏急辩。
  “就是!咱反正是俗人,怎么着也得讲点俗礼的——女士优先。”程中还在饶舌。
  “有你们这么礼让的吗?”紫蕙一句话还没说完,联想到程、伍两人转让股份的事,立即转过话锋,“哎,你俩转让归园股份给我,不是藏着坏水要害我吧?想把我拖下海,再也清高不起来?”
  伍柏击掌大笑:“真有你的,紫蕙。程中这回非吐血不可!”
  “紫蕙呀紫蕙,你怎么就这么难讨好呢?怪不得你一直……”程中话到一半,发觉不妙,猛然刹住。
  “想说什么?怎么不说下去了?”紫蕙眼光像刀子一样逼住程中。
  “怪不得你一直还这么清高!哈哈,伍柏呀,咱俩这真是吃力不讨好啊!”程中生生把“孤家寡人”换成了“清高”,暗自得意。
  紫蕙重重地“哼”一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来想说什么,看在你没说出口的份上,暂且放过你。不过,两位,我真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转让股份给我?”
  “这个问题,程中来回答吧,是他提议的。”
  “程中快说,不准打哈哈!”
  紫蕙一直笃信“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之间,尽量避免物质往来。异性朋友的帮助和馈赠,更是概不接受。这一点,程中和伍柏不是不知道,怎么还明知故犯?莫非嫌碰的钉子不够大?!
  有一次,紫蕙受命看守一块逆季育种的试验田。当时已入夏,紫蕙早上出门时忘了戴草帽,记起来了又不敢跑回宿舍去拿,怕麻雀趁她走开的当儿就把种子啄掉一大片。到了中午,阳光渐渐毒辣了,紫蕙被晒得难受,感觉到脑门上血管啪啪直跳。这时,她看到程中拿着一顶竹笠走了过来。紫蕙心中涌上难以言表的欣慰和感动。这竹笠来得太及时了,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但同时,她心里也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这竹笠是收还是不收?“紫三角”不成文的君子协议是学习之外,不能有个人关心。此禁一开,“防微杜渐”就成空话,自己在对待异性方面的极端策略“御敌于国门之外”,也必将不攻自破……程中来到跟前,把竹笠递给紫蕙,埋怨道:“你就不怕给晒晕啊?”紫蕙接过竹笠,在手里转了转,终于交回给程中,说:“我不戴了……夏练三伏嘛。”程中也不勉强,站着和她聊了几句学习上的话,就走了。而紫蕙说话算数,果真夏练三伏,从此不戴草帽、竹笠,即使农忙时中午加班,晒得头发冒烟,众人再三劝说也不改变,后来干脆加上冬练三九,冬天也用冷水冲凉了,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功夫女子”。后面这些情节,紫蕙也不知程中是否知道,反正他是不敢再轻易出手了。
  伍柏给紫蕙送东西的经历更加难堪。那是紫蕙已经回家乡当教师的时候,伍柏暑假去看她,顺便带了些营养品,结果,在他告辞时,紫蕙叫他把东西带走。伍柏想采用放下就跑的方法,出门就走。紫蕙指着他大声说:“你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给你寄回学校去!”伍柏只好倒回来跟她讲理:“带都带来了,哪有往回带的道理?”但紫蕙毫不通融,怎么也不肯收下。两个人门里门外,争持不下,最后还是住紫蕙隔壁宿舍的老师看不过眼,出面打圆场:“这么好的东西,你们都不要,那就给我吧。”把伍柏臊得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伍柏吸取教训,下次来看紫蕙时,不再带“物质”,而是带了“精神”,特意买了一套鲁迅全集给她,心想这回紫蕙不会拒绝了吧,这可是她最喜欢的!紫蕙果然没再叫他拿回去,爱不释手翻看了好久。但是,伍柏要走的时候,紫蕙递了一个信封给他。伍柏心中一动,问:“是什么?”紫蕙回答:“是书款。”伍柏再次胀红了脸,喊道:“紫蕙你怎么能这样!”紫蕙平静地说:“书是好书,我喜欢。但这么贵重的一套书……就当是你替我买的,我还是非常感谢你!我们别再争执,这书我可不想给别人。这钱你要是不拿,我就给你寄去。”话说到这地步,伍柏自然又扫兴而归。
  紫蕙疑虑重重的眼光,紧盯着程中。
  “好吧!听着紫蕙——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伍柏都把你当铁哥们!官场也好,商场也好,我们怎么混也不会混到忘掉咱那份友谊的地步!你清高,我们看着高兴;你清贫,我们看着心疼。所以,在不伤害你自尊的前提下,咱们来个小小的有福同享。就是这么简单!正是因为我和伍柏拿你这个刺猬没办法,才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章,演一出先斩后奏!”程中恳切地说。
  “重要的一点:帮助你圆梦的同时,我们也帮助自己完成了自我升华。紫蕙,虽然咱三个分道扬镳这么多年,但咱们毕竟是曾经的紫三角。那说明咱们原本是同类项!咱们有过共同的理想和梦想。而只有你,还走在理想的道路上!我和程中虽说已不能与你并驾齐驱,但总可以成为后援吧?既然条件许可,我们为什么不想法捡拾那份纯真?在靡烂和浮躁中,挖掘出那份天真无邪,是多么弥足珍贵!”伍柏发自内心地表白。
  “好,我明白了。股份嘛,容我考虑清楚再说。谢谢先!”紫蕙由衷地说,往石桌中间伸出一只手掌。
  就像四十年前那样,程中和伍柏也先后伸出手掌,三个人紧紧握手,热泪盈眶。
  不同的是,那时他们握手的同时,喊着“同心同德,永不背叛”的誓言,而现在,一切尽在不言中。
  “哎,要是人家知道归园也有伍柏一份,不会说你们官商勾结、钱权交易吗?再说,政府官员,是不允许参与商业经营的吧?”紫蕙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不会的。所谓归园八子及所占的份额,只是在我们内部说说,不公开的。官方说法,归园是我独资经营的。关键是,归园是个阳光工程,不以牟利为目的。走的是阳光大道,不搞歪门邪道,我一定竭尽全力做到尽善尽美。”程中胸有成竹。看紫蕙不相信的样子,又补充说:“告诉你吧,要赚钱我会在别的项目上赚,我又不是只有归园!”
  “放心吧,该注意的我们都注意到了,一切都合理合法。我只是在职权范围内尽量给予优先照顾。而且,归园这个项目,对我市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乃至整个经济建设,都有积极贡献。”伍柏此时说话才有了点市长的味道。
  “那就好!”紫蕙将信将疑。
  “理解万岁!”
  一句流行语,让三个人都如释重负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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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7 08:42:36 |只看该作者
  
  心情放松了,紫蕙才有闲情逸致注意周围环境。趁着片刻的静默,大自然展现出其极其丰富的内蕴。四周没有了躁动的人声车声和艳丽的光影,几近寂静,但再一潜心,便听到阵阵蛙鼓虫鸣,如潮水一般持续不断地漫涌,缓缓地荡涤着心田……
  紫蕙抬起头,看到相思树上的“风雨灯”蚊飞蛾舞,热闹非常,再“回顾”自己,发现虽也遭受些少“袭击”,却是微乎其微,心中暗叹程中真有办法——在乡村生活,享受天然野趣的同时,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再看身旁的两人,原来在啃甘蔗,难怪腾不出嘴说话了呢。
  紫蕙会心一笑,多少年没啃甘蔗了啊,还不知道啃不啃得动呢!她也拿起一节甘蔗,还没啃,想想觉得可笑,不由说了出来:“谁想得到,三个如此身份和年纪的老人家,竟三更半夜聚在这里啃甘蔗!我可明告诉你们——我会将这个情节写进小说的,到时可别抵赖哦。”
  “不知紫大作家会赋予这个情节何等复杂丰富的内涵?”程中感兴趣地问。
  伍柏突然说:“紫蕙,你还记得那次偷甘蔗的事吗?”
  紫蕙还来不及回答,程中抢先说:“什么?你们一起去偷甘蔗?”
  “记得。”紫蕙边想边答,“是伍柏偷甘蔗。我没偷,只是在边上望风。”
  那天是大年夜。参加了新时期首次高考(春季招生)、自我感觉不错确信能考上的伍柏,和留在知青场过年的紫蕙一起守岁(也许就是因为和伍柏闹别扭,程中回家过年了)。就在快到零点的时候,伍柏突然提议去偷场里的甘蔗,紫蕙稍一犹豫,就赞同了。当时心里很紧张,因为她一向严于律己,清清白白地从来没有干过这类坏事,很怕偶尔染指就被捉住,坏了名声。但想到伍柏就快要离开知青场了,不忍否决他的提议,就抱着大年夜不会有人看守蔗林的侥幸心理,开始了生平第一次偷盗行为。但到了蔗林边上,她还是退缩了,就推说留下望风,让伍柏一个人进去偷……
  “幸好没被捉住,否则一世清名就毁了。”紫蕙说起来还有点后怕。
  “你们可真够浪漫的,孤男寡女半夜钻蔗林!”程中阴阳怪气起来。
  “好了!吃着甘蔗还犯酸?!”紫蕙抢白程中一句,转对伍柏:“伍柏,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要偷甘蔗?你就不怕万一被捉住,会影响你入学?”
  “大概那就是鬼迷心窍吧,那时就是突然很想做一件坏事。”伍柏陷入回忆,神思恍惚,“当时,就快要离场入学了。想想当了几年知青,都是规规矩矩地勤学苦干,从没偷奸耍滑犯上作乱,可是也没落下什么好,最后还得靠自己‘考’出去,心里憋屈得慌,就想干点坏事发泄发泄。”
  “嗯,每个人心里,都潜藏着犯罪欲。要不,怎么说天使和魔鬼并存呢?”紫蕙沉思着。
  “哼,只怕想做的,不止是偷甘蔗这一件坏事吧!”程中弹弹打打。
  伍柏直视着程中说:“你说得没错。我当时也许真的想干不止一件坏事。不过,终究不是坏人,干不了真正的坏事。”
  紫蕙心里一动。其实,她每每在忆及这个情节时,都疑惑多多。她知道伍柏不是冲动行事的人,他在那个时刻提议去偷甘蔗,必有深意。那么,他当时想干的坏事,偷甘蔗之外,会是什么呢?
  程中眉头一耸,紫蕙以为他会刨根问底,追究伍柏还想干什么坏事,但他随即却摇了摇头,转而感叹道:“唉,说起来,要怪紫蕙这个‘真道学’,害得我们一清二白地度过知青时代。人们说起知青生活,总是离不了偷鸡摸狗这些下三滥,谁像我们那么傻冒,吃苦耐劳地卖命干活不说,还真的争分夺秒地读书学习!伍柏你还好,当上个班长。我和紫蕙,还在某些当权派眼里成了灰不溜秋的落后分子!亏啊,亏死了!”
  “你们两个,就真的一清二白、没干过一点坏事?”伍柏指点着程中和紫蕙,“请看这一幕:某一个寂静的黑夜,某一间房门半掩的屋子,如豆的灯光下,有两颗脑袋凑在一个黑盒子前……”
  程中和紫蕙闻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那是我们在收听外电关于‘天安门事件’的报道。如今看来,这算不得坏事了呀。”程中不以为然地说。
  “可在当时,偷听‘敌台’是什么性质的事件?尤其是,黑夜、一男一女……哈哈,当时要是被抓住,你们说得清吗?”伍柏显然是报刚才程中那一箭之仇。
  程中还想再辩,紫蕙笑着止住了他:“不必辩了,再怎么说,这在当年也是违禁的。哈哈,想不到啊,在我这个‘真道学’身上,还有这么多离经背道的事!还有吗?有的话,就都抖落出来。我正愁缺乏生活素材呢。”
  回应紫蕙的,只有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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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7 08:43:03 |只看该作者
  
  “说来奇怪,我和你俩在一起,怎么总是忘了自己是女的?是你们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紫蕙眼望满天繁星,目光迷茫。
  程中脱口而出:“当然是你的问题了!我们可都……”
  “不,紫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我们的问题,而是那个时代的问题!”伍柏用眼光制止程中,断然道。
  “嗯,有道理。是我的问题,也是时代的问题。我得好好挖一挖。”紫蕙若有所思。
  “值得深究。”程中加重语气。
  紫蕙一味往纵深处思索,心情愈加沉重。良久,才幽幽地说:“时代的问题,不难理清。我的问题……当局者迷。你们能否指点迷津?”
  “我还是认为,这是时代的问题。紫蕙,你不必自苦。”伍柏宽慰道。
  紫蕙缓缓摇头。多少次午夜梦回,转侧难眠之际,她也曾拷问过自己,人生得失心知肚明,但症结所在却始终不甚明了。
  在那个时代,政治上的幼稚、思想上的偏激、知识上的贫乏、生活上的简朴,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但是,自己的问题,并非那个时代的青年所共有的。显而易见的,程中、伍柏、沈茵、苏虹、谢丽瑛……他们和自己的生存环境一样,但并不存在自己这样的问题。
  紫蕙盯住程中,问:“你认为呢?”
  “我认为,具体到你个人,主要还是你的问题。你……你的问题,就是你自己说的,往往忘了自己是个女的。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模糊了性别角色。用专业术语讲,是……”
  “程中!”伍柏一声轻叱。
  看到伍柏猛朝程中使眼色,阻止他说下去,紫蕙明白这是怕刺伤她。她只好苦笑着道谢:“谢谢伍柏,谢谢程中!说与不说,都是为我好,都谢谢了!程中,关于这个问题,以后咱俩再深入切磋……”
  一时静场。
  “不过,我们可没忘了自己是男的。”程中没话找话。
  “也没忘了紫蕙是女的。”伍柏加上一句。
  “哈哈,你们就别耍宝了!”紫蕙嗔道。
  伍柏和程中,只好一个劲地往嘴里填东西。
  “不说我倒真是忘了,此刻早已过了半夜三更——不管忘不忘,我都还是个女的;也不管咱们到了什么年纪,也还是异性朋友。那么,咱三个人在这里待了一个夜晚,人们会怎么看?尊夫人们会怎么说?”紫蕙突然焦虑起来。
  “怕什么?又不是只有两个人,有人证呢。”伍柏随口答,显然早就考虑到。
  “哈,紫蕙,紫三角被人说了几十年,现在才怕起来?”程中激将。
  “我怕什么?我是为你俩怕。怕你们声誉受损,怕你们后院起火。为我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老怪物,不值!”紫蕙激动起来。
  看紫蕙真着急了,程中“哈哈”一笑摊出王牌:“放心好了——夫人们那,几十年明察暗访,对紫三角早已安检过关了。至于社会上的闲言碎语,我是不放在眼里的,但为伍柏着想,蕙兰居今天实施二十四小时电子监控,一切有据可查。”
  紫蕙闻言,先是轻吁一口气,接着却是连声怪叫:“程中!你也太过分了!二十四小时电子监控!你这蕙兰居,比‘白公馆’还恐怖,我还怎么敢待着啊?!”
  “哈哈,程中,看你怎么圆场!”伍柏幸灾乐祸。
  “这有什么难的!”程中不急不忙,“我说紫大作家,你的理智和冷静到哪去了?咱们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怕什么电子监控?这是最有效的保护措施。电子监控的探头只装在公共活动场所,平时也不打开。今晚是非常时期,对吧?至于屋子里面,那根本就没装探头,保护隐私权这我懂。怎么,你以为我这个老总是法盲?”
  紫蕙一想也是,就不再作声了,但还是连连摇头:“怪不得整夜坐在这里洒露水喂蚊子,我还以为你是刻意营造某种情调呢!”
  “还真给你说对了,我是刻意安排这场露天夜谈的。养尊处优惯了,既然选择在这里相聚,就体验一下时光倒流的滋味。受点皮肉之苦,也值得。”程中坦然地说。
  “好吧,算你心思缜密,想得周到。”紫蕙好像不情愿似的赞道。
  紫蕙忽然想到,程中的“防患”意识一直就很强。当年,有一晚队里放电影,知青们都看电影去了,紫蕙留在房间里看书。不久,程中来了,两个人就在房间里看书、说话,那晚风有点大,房门给吹得时开时合,紫蕙没在意,程中却立即起身把门大开,并拿一把椅子顶住,不让再给闭合了,同时提高了声音说话。当时紫蕙有些诧异,但不久就明白了。隔壁宿舍传来副班长苏虹的干咳声,还几次放重了脚步从门前走过……
  紫蕙起身往房间走,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说:“我缺席几分钟,要记录在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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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7 08:44:52 |只看该作者
  
  紫蕙重归石凳时,真的看了看时间:“哟,四点出头了,很快就天亮了哦。”
  “紫三角归园夜谈,即将成为历史。”程中感慨。
  “这样的通宵长谈,今后恐怕难以复制了。”伍柏叹息。
  紫蕙刚想说这又有什么难的,大家离得也不算远,想聚就聚呗。稍一转念,便也认同了他俩的说法。想到伍柏和程中不同于自己,想到他俩能抛下一切与自己通宵闲聊,心里一阵感动。
  “紫蕙,像这样三个人聚齐了谈心,以后也不知有没机会了。”伍柏突然郑重其事起来。
  “哦。”紫蕙随口答道,看到伍柏和程中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一愣,“有什么事要说吗?那就说吧。”
  “如果说得不对,或是表达不清,你一定要多多包涵,只当我没说……毕竟,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伍柏还在作着铺垫。
  紫蕙失笑:“你说得我心里直发毛!我真想象不出,有什么话这么难出口?”
  “伍柏这是在关心你。”
  “我知道是关心我……”
  “紫蕙,你说心里一直有个谜团。其实,我和程中也一直有个心结。”伍柏起身,绕着石桌踱步,“别看我这些年没跟你联系,但我从来都没有淡忘过你们。身边是越来越热闹了,心里却是越来越冷寂,只有在回想起咱们在知青场的岁月时,才感觉到血液在流动……”
  “这我相信。”紫蕙由衷地点头。谁说不是呢?日子是越过越匆忙,也越过越淡而无味了。看似热热闹闹,热闹过后却找不到一点值得回味的。而闲下来时,涌上心头的,却总是青年时期那甜酸苦辣!
  “紫蕙,如今我和程中都过得不错,可你……”
  “我也过得不错哦!”紫蕙不假思索地接过话头。
  “伍柏是说你的个人问题。”程中再次点破。
  “我有什么个人问题?都快退休的人了,还提个人问题?笑话!”紫蕙惊诧。
  “紫蕙,正因为到了这把年纪,这个问题才有必要提上议事日程。”伍柏再次坐下,下了决心似的,直视着紫蕙说,“你在圈内声誉很好,大家都很尊重你,也都不敢跟你提这个问题。但是,作为你的老朋友,我和程中不能不提!”
  “好,提吧,我听着。”紫蕙一脸无奈。
  “唉,紫蕙你别总是消极抵抗!你看看,我和程中都家庭圆满、热热闹闹的。你再看看你自己,却是形单影只,就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个照应的人也没有……这叫我们怎么放心得下呢?”伍柏苦口婆心地劝导。
  “那怎么办?”紫蕙事不关己似的。
  “找个伴吧。只要愿意找,总会有合适的。要不,我们帮你找?”伍柏终于一吐为快。
  “哦,清楚,明白。程中,这也是你的意见?”紫蕙放慢了语速。
  “不,这只是伍柏的意见。”程中否认。
  “程中!你怎么临阵退却?”伍柏发急。
  “我也有意见,但有所不同。紫蕙,你优先考虑伍柏这个意见。”程中不急不躁。
  “程中,你痛快点,说出你的意见。我一起考虑,一并回答。”紫蕙耐着性子说。
  “不。饭要一口一口吃,问题要一个一个讨论。”程中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看来,还是程中更清楚自己,不枉多来往了这些年!紫蕙心中感叹,酸酸甜甜的,百感交集。这么多年,紫蕙刻意回避,不给人家提出个人问题的机会。蓦然回首,竟真的无人问津呢!十多年单身独处,一清二白绝无绯闻,这究竟是完全的胜利,抑或是彻底的失败?!
  紫蕙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首先,我衷心感谢!尤其是伍柏,作为一市之长,能与我进行这么一场通宵长谈,实属难得!所以,我充分了解你们的良苦用心。但是,既然是我的问题,就得以我为主来看。我今天也给你俩说个明白——我很满意我的生活,包括经济情况、生活模式,当然也包括单身。我的工资收入足够开支,事业有成,自由自在,也不缺乏朋友,热闹与孤单张弛结合恰到好处。这正是我想要的生存环境,我压根就不想改变。”
  伍柏和程中相对苦笑。他们也知道,紫蕙这个花岗岩脑袋,不是那么容易开化的。
  “但是,那是在正常情况下……要是病倒了呢?上了年纪,身边总是有个人照应着为好。虽然你有个女儿,但她不在你身边。如今的孩子,根本就指望不上。”伍柏坚持。
  “生老病死,这谁也避不了。但要我为此找个老伴过日子,这依然不可能。老实说,关于爱情婚姻,我的观点并没有改变。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拥有婚姻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呢?首先,三十年的岁月,只让我成长为成熟的人而不是成熟的女人。三十年前我说过,我只能作好朋友而不能作女朋友,只能作好人而不能作好女人,现在依然如此。其次,真正心仪的人,我相信‘美在于距离’,不愿让生活琐事淹没理性光芒;而不喜欢的,则根本不愿与其待在一起……”
  伍柏打断紫蕙:“不要走极端。‘退一步海阔天空’。给别人一点宽容,给自己一个机会。你就不能从生活角度上考虑一下?”
  紫蕙顾自说下去:“请相信我,我照顾不了别人,但绝对可以照顾好自己。这一点,事实胜于雄辩!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至于失去自理能力怎么办?我的回答是:不会有这一天!真到了老而无用的那一天,我会自行了结……”
  伍柏深叹一声,眼里满是忧伤:“你就是这样……别怪我说话不吉利,万一要是有什么突发症状,比如中风、心肌梗塞等,你连自我了结都来不及,怎么办?”
  “没什么不吉利,这些都是可能出现的结局。不过,就算身边有伴,该中风还得中风,该猝死还得猝死,没什么两样!而对于我来说,猝死当然不必说了,其它的即使真的中风、脑瘫,我相信凭我的意志,还是能够自我了结的。”紫蕙冷静而又坚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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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7 08:46:04 |只看该作者
  去年秋天,单位里一位与紫蕙同龄的女同事,患乳腺癌而亡。那也是个离婚女人,带着一个女儿过,患病后动了几次手术,加上化疗,整个人被折磨得脱了形,临终前半个月就拒绝亲友探访,说是不愿破坏人们对她的美好印象。紫蕙见她最后一面时,她泣不成声地说:“最遗憾的是不能坚持到女儿大学毕业……”因为年纪相仿,境况相似,这位同事的病亡,对紫蕙触动颇大,那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久久盘踞心头挥之不去。
  也正因如此,紫蕙在生活中更加注意节律,不让自己发生意外。她想,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女儿大学毕业能够自立于世!
  程中低头不语,似乎还在等待发言的最佳时机。
  伍柏双手捂脸,用手指揉搓脑额。
  紫蕙振作精神,爽朗地说:“干嘛这么沉重?一个人,除了无法选择的出生和婴幼期,能够充分自主、自由地选择生活道路和生存方式,甚至能够选择终结生命的时机、地点和方式,这不是莫大的幸福吗?!”
  “紫蕙,你再次让我无话可说!”伍柏又是一声长叹。
  紫蕙回应一声轻叹。
  “该是我说话的时候了!”程中双臂一振,打起精神,大声说,“先说点题外话。其实,紫三角有个谜中之谜。正是因为这个谜的存在,才有此刻这场夜谈。这个谜,梗在我们三人心中,也梗在所有熟悉我们的人心中……”
  “你指的是?”紫蕙惊疑地问。
  “紫蕙,刚才我对你的质问,你有个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反推回来,为什么不用?”
  “质问?”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之间的任一个……”
  “哦……你是说我该反问……”紫蕙陷入沉思。
  “现在三个人都在,也都很清醒。你还可以问。”程中说着和伍柏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
  “也好。如果大家决心揭秘,我……知无不言。”伍柏表态。
  紫蕙脑海一阵波动,闪出几行诗——
  多少次相聚别离
  多少次启口欲问
  是不够勇气
  是舍不得
  秘密仍是秘密
  ……
  紫蕙闭上眼睛,缓缓地摇头,最后还是轻轻而又清晰地说:“不。……等那杯开水凝成冰块/秘密也会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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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7 08:46:49 |只看该作者
  伍柏和程中都轻吁一口气。
  程中接着说:“那么,就再过二十年吧!但提与不提、说与不说,都一样,咱还是那个紫三角!所以,我和伍柏必须和你进行这么一场谈话,谈论你一直避而不谈的个人问题!”
  “其实,你们大可不必!”紫蕙苦笑。
  程中不受干扰,继续说:“我和伍柏一样,希望紫蕙你幸福快乐。当然,你若能听劝开窍,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黄昏恋,我当然乐于和伍柏抬轿子吹喇叭。但既然你还是这么冥顽不化,我也不‘死谏’。其实,退一步想,紫蕙这样规划她的人生,何尝不是一件美事?人生至乐,不就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吗?一个人能够彻底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实为至福!”
  “说得好,这才是紫三角!”紫蕙高兴得猛拍了一下石桌,谁知用力过猛,痛得甩着手掌“咝咝”吸气。
  “程中,你太纵容紫蕙了!也许,当年就是因为我们太尊重她迁就她,才导致如此局面……”伍柏不住摇头。
  “过去的事,悔之晚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紫蕙当了几十年的‘中性人’,这时候才来劝她改变,确实太迟了!那么,既然她满意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们何不支持她,让她过得更舒心更快乐?”程中滔滔不绝。
  “就是!还是那句话,理解万岁!”紫蕙乐于“盖棺定论”。
  “但是,紫蕙,晚年孤单这个问题,你还是不得不重视!一旦你真的退休归隐,真正的孤独到来时,你未必能够承受。预知和亲历,是完全不同的。我不是信口开河,对此我是深有研究的。不说你也不知道吧,我可是心理学博士!”
  “简直是天方夜谭!”紫蕙是真的惊诧。
  伍柏说:“这没什么奇怪。还有一点你还不知道吧,眼前的程中并不是中国公民,他拿的是英国护照。”
  “伍柏也是政治经济学博士。现在呀,是既讲实力也讲来头的时代,咱也得与时俱进啊。”程中有点自嘲的意味。
  “失敬失敬!”紫蕙差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这也太离奇了!
  程中成为亿万富翁或是沦为流浪汉,伍柏当上高官或是成为阶下囚,紫蕙都不会意外。但是,程中和伍柏在飞黄腾达的同时,还修成了博士,程中还成了外籍人士!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竟毫不知情。这,还算老朋友?
  “言归正传。归园的生活模式,应该是紫蕙所能接受的。实现你的归隐梦,又能提供生活方便,比如吃饭问题,将不再成为老大难。你可以自己动手做饭,可以到食堂吃自助餐,可以到雅座点菜,可以呼朋引友,也可以独据一隅。而且在这里,你可以寻找同类,慢慢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程中继续侃侃而谈。
  “太美妙了,美得令人怀疑!”紫蕙又是一脸的不能置信。
  “这个倒不用怀疑,一切都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伍柏说着,信手一挥。
  紫蕙随之抬眼向四周一望,这才发现,白天已经不知不觉地到来了,晨光正温柔妙曼地飘洒下来。
  “哈,从黑夜讲到白天,千言万语归为一句话:到归园来,紫蕙!抛开一切尘世烦忧,潇潇洒洒、痛快淋漓地做一场白日梦,不光是你的梦,要连同我和伍柏的,把咱紫三角这三十年所有已做、将做、未做、该做、想做的梦,都活现出来。让子孙后代看看,当年这些知青,有着怎么绮丽的梦想!”程中在晨光中演讲一般大声说。
  “对。让他们看看,他们眼中的土老帽,除了教育条件导致知识面窄,不如他们这一代聪明之外,我们的理想、激情、抱负,丝毫不比他们这一代逊色!”伍柏也激昂起来。
  “好的,为知青正名!何乐而不为?”紫蕙爽快地答应了。
  “一言为定!”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该回去了,上午有个会。”伍柏对紫蕙说。
  “等等,一起走。”程中说,转身交给紫蕙一个卡片和一本通讯录,交代说:“我有事要忙,就不陪你了。你自行安排,有什么需要可按通讯录上的打电话,一会工人就上班了。这个‘归园董事卡’全园通用,所有消费都可刷卡。”
  “好,你们走吧。我先整理一下思绪,再决定下一步。”紫蕙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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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7 08:48:17 |只看该作者
  
  
  送走两位老朋友,紫蕙打了一个呵欠,眨眨眼,定睛看着石桌、石凳,确认刚刚过去的,并不是一个梦。
  彻夜长谈一俟终止,倦意便潮水般漫淹上来。
  紫蕙很想进屋上床好好补睡一觉。然而,困倦之下,激流汹涌,她的大脑神经压根就无法静息。于是,紫蕙便迈步出了蕙兰居,梦游般地漫步归园。
  是的,一切都如幻境一般!然而,一切又都如此真实,真实得探手便能触碰花叶之上的露珠!
  紫蕙一任自己漫游,走过田园,过走山坡,不知不觉地来到溪涧边。紫蕙知道,吸引自己来到这里的,就是那潺潺流水声。其实,不论到任何景点,紫蕙都只对溪流感兴趣。她沿溪而走,走到一处溪中有大石垒叠的,她就脱鞋下水,到那大石上闭目静坐。
  哦,真的像是时光倒流,回到了知青场!
  紫蕙耳际,蓦然响起自己十多年写的诗句——
  泉边的几块石头变更了位置
  坐在石头上的往事
  却如刚洗过的衣衫
  湿润新鲜
  夜谈吟咏的声音随泉水远逝
  那飞绕的萤必定死了又生
  ……
  某一年元宵节,知青场放假,“紫三角”选择了留守。就在溪涧乱石堆上,三个人进行了一场很有深意的谈话,谈到了人生志向、生活方式等。
  伍柏把紫蕙的选择题改了一下,变成:“假如只有两个职位供选择,一个是市长,一个是扫大街的环卫工,你选择哪个?”
  三个人的答案都是前者,连紫蕙也毫不迟疑。市长与市长秘书不同,当市长可以有所作为、造福于民……
  如今,伍柏真的当了市长!他是先当了秘书,但最终当上了市长,以后还不知当什么长呢……他这个市长究竟当得如何,是否为民造福,紫蕙不得而知,但从刚刚过去的夜谈中感觉,伍柏这市长似乎并不昏庸……
  关于志向和生活方式,当时紫蕙提出各以一项事物为喻。
  紫蕙选择“流水”:昼夜不息,持之以恒,清澈见底,朴素无华。
  程中选择“飞鸟”:无拘无束,锐意进取,不断飞翔,拼搏向前。
  伍柏选择“绿树”:自强不息,天天向上,可为景观,可作建材。
  如今看来,三个人还真的是各行其是、各得其所了。
  紫蕙自嘲地笑了。她想起了伍柏昨晚说的话:“表面上看,你是清贫些,这种清贫并不影响你的生活质量。但你的富裕,是我和程中所无法企及的。”还有程中说的:“你清高,我们看着高兴;你清贫,我们看着心疼。所以,在不伤害你自尊的前提下,咱们来个小小的有福同享。”这些话,听着是多么舒服啊,此刻静下心来细一琢磨,心里明镜似的有了底分。
  是的,在这场人生竞赛中,无论伍柏还是程中,两位老朋友都早已遥遥领先了!“紫三角”如今是呈倒立状态呢。正因为他们居高临下,才能高姿态地示弱,赞美她的清高;正因为他们有了足够的资本,才能谦恭地礼让,甘愿作为她的后援……
  这一刻,紫蕙心里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更紧地闭着眼睛。
  本来,紫蕙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清贫。她觉得靠一份工资养活自己,衣食无忧,有房子有电脑,能安定地写作,就很满足了。
  看到身边不少熟人飞黄腾达、升官发财,紫蕙毫不眼红,也从不觉得相形见绌。她始终觉得,精神上的富足才是最堪自豪的。
  可如今,紫蕙扪心自问,却无法自欺欺人地以清心寡欲来为自己圆场。她不得不心悦诚服地认输!
  物质方面不必说了,紫蕙自知与两位老朋友不在同一层次。精神方面,程中和伍柏也当仁不让。学历文凭这些硬件,他俩显然是高高在上了。就是深究境界这个比较空灵的层面,经过昨夜长谈,紫蕙也不敢再自视清高了。程中和伍柏的精神境界,并不像她主观认为的那样浑浊!他们的睿智与醒豁,甚至可以说远胜于她了!
  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当初她选择“流水”,程中就直批“目标低下”,伍柏也坦言稍嫌“浅窄”……哈哈,果不其然!
  转念至此,紫蕙睁开眼睛,说出了声:“输了好!我为什么非要赢呢?走自己的路,做想做的事,比什么都强!”
  紫蕙探手掬起溪水洗脸,顿觉心明眼亮、神清气爽。
  是啊,这是多好的事!亲眼看到两位老朋友如此出色,自己有什么可气馁可郁闷的?理当额手称庆!广而论之,知青群中有此精英,更是值得欢欣鼓舞的幸事!更值得庆幸的是,无论伍柏、程中,还是自己,大家都还走在各自选择的路上。而人之一生,能够坚持自己的理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并且一直有追求和激情,到老都还在不倦努力,还能为圆一个年轻时代共同的梦而齐心协力,这是多么令人骄傲、叹为观止啊!这样,将来自己笔下的知青岁月,底色就不必那么灰暗了。紫蕙一直看不惯的,就是人们写起知青生活,总是男的偷鸡摸狗,女的出卖贞操,只见愁云惨雾,不见壮志骄阳、激情燃烧……
  如今,自己是输了竞赛,赢了感觉!
  紫蕙三脚并作两步地回到溪畔,想回蕙兰居,却根本不记得来路。她干脆乐得糊涂,拿出程中给的通讯录,打电话给接待处,让他们来接她并送她回德州市。
  紫蕙已经决定,立即回家整理一下,再邀约三几同行好友,来归园住上一段日子,好好地玩一把时光倒流,美美地做一个归园梦。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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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7 08:53:34 |只看该作者
把游子那幅画当插图了。
《故乡春早》,还是阿樱给命名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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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7 08:56:11 |只看该作者
抱歉,这一章,新添内容更少些。

从第三章开始,就是《梦园》之外的新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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