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父亲去远行（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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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山采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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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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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11-6-19 08:17:3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题记：这一组诗，总16首，适逢期时赶在“父亲节”这一天出炉，很有纪念意义。是为缅怀我“一生多做少说，中正诚实，少交朋友，把全部时间交给爱妻和子女”的父亲而写的，更是为天下默默无闻的父亲而写的。
1、围炉而坐
火苗噼啪响
孩子们围炉而坐
背向风口的父亲
一脸憨笑
和炉塘里的火苗
非常接近
这是冬天，谁都有可能
被这突如其来的寒冷冻僵
而我们学会了捡拾树叶树枝
让火苗堆得更高，更持久
2、到河边捞鱼去
冬天的冷已显威力
饥不裹腹的日子
父亲光着膀子，拿了张破网，带上我
到青溪河捞鱼去
河岸很宽，河水很清
天空很宽广，我很小
我看见父亲每一次奋力抛网
金光闪闪的希望
挂在水上天上
仿佛河水每一次的冲洗
要极力将父亲这块黑石头
打磨得干干净净
3、表达方式
父亲和母亲结婚那年
家里闹饥荒，饿死了很多人
父亲一句话没说
老家被大水淹没
三个小孩和一个母亲
在浮床上获救
父亲一句话没说
在医院病床上
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都没能和我们好好的
说上一句像样的话
4、死期
一只蝴蝶
飞过我家的天台
落在那垄熟识的菜地上
父亲在的时候
经常赤脚走过那片菜地，给菜浇水
有时忍不住骂一两只死麻雀臭麻雀
吃饱了撑着过来偷吃
落霞烧尽了最后一把火
父亲从短暂的余光中返回
晚上九点钟准时睡觉
夜里传来三两声咳嗽
梦里迷糊骂过一两句狗日的脏话之后
又去追赶菜地上的蝴蝶
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吃早餐
远远跟在母亲后面
到南桂公园看人家打太极
谁都没想过，这么悠闲的日子
这么悠闲的人
竟然会碰到死期
5、带父亲回家
父亲肯定很痛，这几天他的呻吟声
开始加大加粗
他尽量装出轻松
不回答医生的问话
我问他哪里痛
并给他按摩
父亲说不痛
只是有点不舒服，是新社会下
一股残余分子在顶风作案
我知道他全身都痛
这种被病毒一点点蚕食的痛
令我不忍往下想
尽管我知道每个人必须经历
从生到死的过程
但我不愿意它发生在父亲身上
我离开病床，去到医院走廊附近的
一个窗口下吹了吹风
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好一阵沉默之后，我收起眼泪
回到父亲病床前，握住父亲的手
问他还要说些什么
父亲已经不能说话
但我知道他要说的话很多
我说爸，什么也别说
过几天就带你回家
父亲嘴角动了动
仿佛回家就是将痛苦两个字
快乐的写在一张空白的纸上
那么简单
6、九里香
每回去番禺看母亲
都能闻到九里香馥郁的香味
每回闻到香味
就想起父亲
想起父亲说过
最香的那棵九里香
一直种在老家屋后那块
瘦瘦的自留地上
花很香，风一吹
千里余香犹存
这种闻花思乡的感觉
将持续多久
没有人知道
7、腿软
泪要流的时候天就下雨了
人要哭的时候腿就软了
我去番禺看母亲的时候
母亲一直失眠
她一个人站在窗口旁发呆
看见木瓜树，一年四季
都长着好看的叶子
从春到冬，挂满果实
母亲还会看见清清的河水
流得很慢，但很长
流到瓜棚下，流到传来孩子们
偷吃木瓜时发出的唧唧的笑声
然后母亲流着眼泪说
对不起孙子子浩
不能每天接他上幼儿园
也不能回佛山好好的给老伴添炷香
一个时期里
母亲逢人就流着眼泪说
人走了，再走不回从前
我很清楚，这是母亲腿软
的真正原因
8、天堂
有好几次，儿子不停的追问，爷爷去了哪里？
我没有回答
儿子说在窗口看见爷爷的时候
父亲刚好过世三天
在医院，我像往常一样，带上老火靓汤
去看垂危的父亲，我从没想过
这是去见他最后的一面
给灵堂上的父亲上香的时候
我才告诉三岁的儿子
爷爷上了天堂
而天堂在哪里？好不好玩？
谁都不知道
9、树爷爷
到大夫山去游玩，人山人海
有的喜欢跑步，有的喜欢追逐
有的喜欢骑单车放风筝
而我三岁的儿子子浩
却走到一棵细叶榕下
轻轻的抚摸着它长长的根
说是爷爷的胡子
树爷爷，树爷爷
多么亲切好听的名字
10、树葬
树是永恒的
因为它平均年龄
比人长命
树是有情的
因为它比人更懂得
纪念自己
用时间在自己身体上
狠狠的划上一刀
父亲生前说过
他很羡慕一棵树
并说死后，以树为葬
把骨灰放到树底下
可以防盗，可以作肥
清清白白的
不拖不欠
11、父亲去远行
母亲给父亲烧纸钱
大哥给父亲磕响头
嫂子给父亲添碗筷
妻子给父亲插鲜花
孙子给爷爷唱儿歌
我为父亲写诗的时候
我们从来没觉得
父亲离开过我们
父亲去远行
累了，想家了
就回来了
12、老家
一朵上升的云
让所有的目光
开始了仰望
酒水一样的丰盛
积累着岁岁年年
让所有的路者嗅到了陈味
这些清甜的井水
其实是我早年埋下的毒药
越喝越清醒
老祠堂里肯定还有一位长者
捻着白白的胡子
盘膝而坐，用磨得光亮的烟杆
敲打岁月，发出琤琤的声响
父亲一样凸起的瘦瘦脊梁
和老屋风化剥落的墙体接近
一场雨水，能洗干净世界
风吹去，了无痕迹
牵着牛走来走去的阿背
十年如一日的指给你看
从后门进去，右拐，左侧
第三口棺材下躺着的骨架
是你曾经英勇善战的祖先
逝者如斯
而今我们背井离乡，事务繁忙
有好多寻宗问祖的聚会
都没能依时参加
以后的子孙，因为距离遥远
也不常回家看看
都是预料中事
而每一次走过熟识的砖瓦房子
我都会放慢脚步，抚摸一下
不同的墙体
仿佛梦里一直拥抱着
却从没真正深入过
这些夏日紫薇般
跳跃不止的温暖
13、缺失
每天起床第一件事
是走到永垂不朽肖像前
烧一炷香，磕三个响头
然后带上小孩，上幼儿园去
想起现在的独生子女
有父母瞻前顾后的照顾
多么幸福
上班路上，看见年轻小伙
像自己当年骑自行车
风一样冒失，奔跑在闹市中
泯然一笑
在公司喝茶看报纸
想起黄羲之的笔法
和现代人的浮躁的临摹
一样的僵硬
立马磨白鹤松烟
挥毫草书
和朋友到小酒馆去
说到人生无常
说到死不足惜
说到空山不空有云烟
胸无层云却荡漾
不亦乐乎
晚上回家擦桌子扫地
做饭冲凉洗衣服
做一个标准住家男人
不看电视不上网
只看《易经》、《本草纲目》
写日记，进入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状态
然后
等死
一天的事就是一生的事
每天我们打开它，穿越它
和它对话，做知心朋友
一起称兄道弟
一起涌起暖暖的年轻的冲动
对这个社会发发脾气
感叹前一个世纪的事情
还没做完
后一个世纪的事
却接踵而至
每一天的事
都好好的写在老黄历上
每一个细节
被挂起，又撕下
偶然的感冒头痛
自配中药
按按经络，煲好汤
总能应付过去
真的，什么都不缺
这偌大的房子，懒老椅
高脚杯，红酒
多么舒适
而我独想起死去的父亲
14、拜石为父
2011年的春天
我看见的石头
从记忆中缓缓的打开
属于石质坚硬的
部分，一样不少
黄色的接近泥土的颜色
晶莹质润的
能渗透到河流、水井和血缘
功效是排毒去湿
兼祛相思之苦
其实是我想念父亲
其实是我看见一块熟识的石头
能沿着石头的纹理
一路看下去，抚摸出皱折的
深与浅
并相信，依恋稻草的香味
就等同拥抱过河水
打滚过稻田
15、故乡的云
喜潮湿
爱独居
好飘逸
石缝里扎
水流里漂
山根上长
在野外郊游
有人试水于河边
挥霍阳光
有人感叹、哀愁
责怪于今春
草色太青
花香太浓
天空太深邃
来去太虚无……
其实是得了
想回家浸润性绝症
16、过程
如果遥不可及的两地
可以通过山水互诉衷肠
那是初恋
若干年后，想到的仍然是
相濡以沫、地老天荒
那是热恋
远处的帆船，打你站立的窗口旁
一一驶过
却再没让你生出半丝的挂念与奢想
那是离异
如果放下可以让脚步走得更远
如果离开可以拯救灵魂
父亲，我喜欢这些自私
变成大爱
而你，变成我
永垂不朽的雕像
2011年2月2日星期三初稿。
2011年6月19日星期日父亲节定稿。
关于“父亲节”纪念父亲的一些说明
父亲一生多做少说，中正诚实，少交朋友，没做一件违心之事，值得子女们尊重和骄傲。为表深切的哀痛与悼念，于2011年2月2日星期三，吾执笔于番禺大哥家，连续伏案不缀，泪如雨下，写下长诗《父亲去远行》，缅怀先人，并约定每年重阳必拜祭父亲于故土，值此谨记：生我者父母，天大地大，为父母恩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