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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那时节 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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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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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17:48: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那时节  那人

     总有些故事,刚刚开始就突然结束,但凭空添了一段回忆
                                                                    ——题记

     炒股票已是经年,但我从来只买一只股票,那就是营口港。

     我是那一刻记住你的,并且是牢牢地记住。
     那时节,小城已是动乱前夕,表面是风平浪静,一切仍在按部就班,人们仍在默默地过日子,赶生活,虽说是远离小城几千公里的首都已经在批“三家村”,评《海瑞罢官》中闹得沸沸扬扬,但星火仍未燎原至这平静的江南小镇。
     那一天,那一刻,一声例行的师生互致问候之后,开朗健谈的班主任忽然沉默着,无声地望着我们,讲台下也是一片鸦雀无声,五十多双眼晴默默,五十多张小口默默,也许是三分钟,也许是五分钟,只觉得好久好长,一阵似有似无的叹息之后,班主任张老师的口中流淌出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同学们,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们学校也和全国一样……下面,就停课闹革命还是上课闹革命请大家表决,好,赞成停课闹革命的举手……”犹犹豫豫中,举起了森林一般的手,不赞同但无可奈何的我把头埋在课桌上,用右手包住右半边脑袋,看上去算是举手同意吧。“好,赞成上课闹革命的同学请举手。”张老师平静地说,我抬头四望,齐刷刷都是低着头的小脑袋,班主任张了张口,正想说着什么,突然,我感觉到眼前蝴蝶飘飘,一只挺拔的白白的小手高高举起,哦,那就是你,坐在我左前方扎着蓝色蝴蝶结辫子的你,内心十分赞同而又无可奈何也没有胆量的我,放下了右手用左手撑起左半边脑袋,算是对你的支持吧!
     那一刻,我记住了你!
     你是学期初随父母调动才转学到我们学校的,那时节,全国的学校几乎都步调一致,男生和女生分明是两个阵营的人,老死不相往来,我们男生中,只要谁和女生来往,那怕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立刻就会成了同性中的异类,可怕地被孤立起来,其实啊,已是六年级小学生的我们,朦胧朦胧中心里已对女生充满了好奇和好感,特别是对好看的女生,要不然,在班际体育比赛中,每当女生集中在场,我们就会表现得十分起劲,这时,如果多几声亲切而又好听的女声喊着加油,或许还有超水平的发挥呢!
     你刚随着班主任的后面步入我们课堂时,我仿佛感觉到清风阵阵,素素的短袖衬衫束在格子裙中,蓝蓝的蝴蝶结随着两只小辫子在空中飘飘荡荡,小小的酒窝旋转在写满笑意的脸上。“我姓袁,名字叫葆华,草头下面保卫的保,中华的华。”好动听的声音,你脆脆地自我介绍着。 “大家欢迎新同学”。班主任老师带着我们鼓起了掌。
     从此,只要在课堂里,我的左前方就会不时飘来一丝淡淡的很好闻的味道,空气中飘飘渺渺,有暗香浮动,好象是香皂,好象是荔枝蜜,更好象是某类植物的气味,影影绰绰中,我暗暗称之为淡淡的晨雾。长大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健康的活力!是少女自身体液的香味!
     我算认识了你,可是,那时候,男女之间即使有了好感,也一点不敢流露出来,甚至还要装出正眼也不瞧一下(当然,我是经常左斜视的)的样子,甚至表现出深深的厌恶,女生呢,心里可能也对男生有好感,但对面相逢,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
     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没有思想,缺少独立思考,父辈的教诲根深蒂固,因此即使你有时掉过头看我一下,我也是一副不理不睬的神情。那时,我正傲着,全年级的学习尖子,有谁小小年纪就读完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会背唐诗三百首……
     但那一刻啊,在你高高举起的手臂下,我记住了你!
     记住了你,不一般的女孩。
     忽然间,少年的情愫中萌生了亲近你的念头,然而,那时节,那氛围,那环境,于是,我产生了远远跟着你的想法。
     过去了这么多年,那情景还宛如在昨天,就在表决上课、停课的当天下午放学后,在你走出校门之时,我开始了有生以来的最大胆的行动,跟踪你,看看到底你住在什么地方,仿佛是有特异功能,不论距离远还是近,只要是你走过的地方,我便呼吸到那种熟悉的好闻的气味,因之,即便是大街小巷,十弯九曲,即使你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你走进那幢奶黄色大楼庄严的大门时,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小城的最高军事机关——人民武装部。
     在学校正式“停课闹革命”之前,我们还得天天到校。
     于是,一下课,我便继续着同样的游戏,跟踪你,跟随你,追寻着空气中浮动着你那好闻而且永远也闻不够的味道。
直到那一天……

     那年的夏天好象特别热,入夏以后,几乎每天都是36°、37°C,一边是蝉儿在“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一边是高音喇叭整天在小城三层楼以上的楼顶上轰鸣,路上的行人、路边的风景树都被骄阳晒得喘不过气来,城里的各中小学校正在忙于四处串联,校校点火,讨论着成立什么“井冈山”,“延水河”,“红旗”,“反到底”,“从头越”,“黄河界”等等的战斗队,城郊的造反组织“铜墙铁壁”,工交战线的“赤卫队”已捷足先登,“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会去占领,”唱着语录歌,工宣队,贫宣队陆陆续续、雄纠纠、气昂昂地开进校门,占领上层建筑,实行工农兵占领学校,管理学校了。
     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的小城,再也不用文刍刍地讨论什么“上课闹革命”还是“停课闹革命”了,昨天还在台上的老师、校长转眼间大都成了“牛鬼蛇神”,成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黑帮”,“害人虫”,文文静静的学子们瞬间就地分化,一部分成了面目铮狞的造反派,一部分自然地随着“走资派”、“ 牛鬼蛇神”父母变成了“狗崽子”。还有一些人因“思想觉悟不高”“没有触及灵魂”而成了“逍遥派”。
     那天,成了“逍遥派”的我,带着满腔的无聊,两腿不自觉地指挥起大脑,又继续起“跟着走”的游戏,看不到你的影子,也闻不到你的味道,不知你是选反派还是逍遥派,不争气的脚丫带着我来到了县人武部,正彷徨时,忽见你斜刺里杀出,“哪里走,”一声熟悉的声音,我的脑袋“轰”地一声,突然间好象大了许多,双脚不自觉地搁在人武部的门外,“哦,我到前面的书店购书”,“哈”地一声,你大声地笑着,“笑什么啊、啊、你、你在笑。”说实在的,我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你在笑,笑得真好看,特别是那好闻的气味又随风飘荡到我的鼻子,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又一口,美美地吸个不停,呆呆地看着你,“哪有一个月天天上书店买书,你有那么多钱吗?钱从何来?书呢?在哪?怎么,不说话了?啊,你!”在你连珠炮的追问下,我显得十分难堪,面红耳赤地,只有“嘿、嘿”地傻笑着。这么说,跟了你三十天,你已经知道一个月了,我心里想着,原来人家早知道了,我恨不得脚下有个地缝,幸好还有那味道,还有飘飞着的两只蝴蝶,“哼,就你那小把戏,你不知道我爸是个老侦察员吧。”你好像一个胜利者抓住了俘虏一样,动人地笑着,我倒真正成了你的战利品。
    “走啊,呆着干什么?”
     你命令着。
     我无言以答。听指挥的双脚乖乖地随着你轻快的步伐走着,还有那令人陶醉的气息。
     护城河边,夕阳西下,挥金洒银的太阳可管不了人间的你死我活,照样忙碌不停,东升西坠,丝丝杨柳轻拂着如镜的河水,看得出行人好象少了很多。
    “说,老跟着我干什么?”
     你平静地笑着问。
    “我……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啊,一个月了,有胆子跟着人家为什么没胆子说。”
    “我觉得你好看……”
    “哦,就这。”你扬起头,真好看。
    “我觉得你好闻……”
    “什么?”你扬起两只蝴蝶,真好闻。
    “是啊,我说的是实话。”
    “……”突然间,你不说话了,眼睛里闪着光,不知道是怒是嗔还是……,我读不出少女的心思,却好象看见了你眼里噙着泪花,我一下子慌了起来,不禁连声道歉:“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坏心思,真的,啊,真的”。
    “不要说了,我们走吧”。
     你又扬起了头,扬起了步伐,扬起了两只蝴蝶,我加快着脚步,和你走在一起。
     人武部门口,你好象在自言自语,轻轻地说,“明天中午,我们还到学校吧。”

    “你得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跟踪我,一个说法也好。”
     直到那天中午,你还在不甘心地追寻着这个问题。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看着你扑闪着两只大眼睛,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我也只好认认真真,一副小大人模样地回答:“你很特别,与众不同,有独立思考”。
    “哦”,你若有所思。
    “愿意帮我做,或者我们两人一起做一件特别的与众不同的事吗?”
    “愿意啊”,我脱口而出。在心底喜欢的女生面前。
    “好的。”你把我拉到一边,“我打算打打抱不平,干干一些惩恶扬善的事。”
     你顿了顿。
    “什么事啊,快快说吧。”
     你看着我的眼睛,一五一十地把你的计划说出来。
     原来,你是对批斗校长和老师们的事看不过去,尤其是对我们班里的明辉和洪亮,仗着他俩的父亲是“响当当的三代雇农”和“贫宣队队员”,在学校里“大闹天宫”,对老师大打出手,在批斗的会场上扬起皮带抽打班主任张老师及其他几位老师。“给他们点厉害看看。”你一边愤愤地说,一边很开心地对我讲了一件事。
     大约是一个星期前,也是中午,你一个人到学校找老师,走进校门的前操场,只见明辉、洪亮和几个造反派的学生,敞胸露背,飞快旋转着自行车,好象电影里的汉奸队一样,打着流里流气的口哨,呼啸着在你眼前一掠而过,那贪婪的眼神好象要一口把你吞下去,你厌恶地看着他们,不理不睬,不卑不亢地走过去,走到实验楼,你才看见往日平平静静的实验室里已吵翻了天,遍地是试管和仪器,工宣队、贫宣队和造反派们在比比划划,高淡阔论,是在谋划着进一步斗垮校长,搞乱学校,还是在分享和抢夺所谓的“胜利果实”,你正准备快点地闪过去,突然被实验室门口一个大大的铜锁吸引住了,门虚掩着,门外,空无一人,门里,挥拳擦掌,从窗外可看见里边的人好象都吃了兴奋剂一样,亢奋无比,一个念头在你脑里闪亮浮起,你想也没想,快步上前,“咔嚓”一声,大门被你飞快地锁住了,转眼间,亮晶晶的铜钥匙从你的手里飞到花园中。
    “只可惜,听说后来实验室的大门被砸破了”你讲完了又加了一句“只是家丑不可外传,毕竟是丢脸的事,他们也不敢深究下去。”
    “哈哈哈。”你还没有讲完,我已经大笑起来了。
    “现在,本人郑重宣布,为对付那些狗杂种,我把名字改回来,去掉草字头,又叫保华了。”
     从你的口中得知,原来,你有一个哥哥,名字就叫卫国,你叫保华,作为职业军人的你的父亲,给一双儿女取名的意思就是“保华卫国。”只因为你认为“保华”有点男性化,才自个儿在读书时加了个草字头,取“葆有青春、葆有美丽”之意。
    “还是我父亲起得好,就是要我们保卫祖国,保卫中华”你又一次扬起两只蝴蝶,自豪地说。
     分手时,你再一次叮嘱,“别忘了,听说他们明天要游斗老师啊”
     我伸出右手,紧握了一下拳头。
                                                            五
     我是一个老师的儿子,运动开始时,我父亲还在一民风淳朴的山区里当“孩子王”,目前还未转生成“牛鬼蛇神”。可能是家教,也还有书香的氛围,本人从懂事之日起,就喜欢读课外书,尤其是中国的古典文学名篇,《水浒传》、《三侠五义》等好汉书是读了一遍又一遍,常常幻想自己也成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特别是“小李广花荣”和“没羽箭张清”。幻想有朝一日也能练就百步穿杨的身手,打遍天下英雄,于是就产生出第二大爱好,就是投射,几乎是每个周末和周日的下午,我都会到村后那个小小的山丘演练,先是选准目标,徒手甩石子,后是自制弹弓,从瞄准固定的目标,如那根树桩,那桠树枝到那片叶子开始,慢慢地对着移动的目标,如地上跳动的青蛙至天空飞翔的小鸟,以后又发展到自制木头钢管小手枪,用自行车退下来的废旧小钢珠作为子弹,七、八年下来,风雨无阻,每周两个下午六个钟头苦练,已练成百发百中的绝技、令人叫绝的是能用弹弓一击射中相邻的两个目标,且出手极快,收放自如,几乎在目标被击中的同时,武器已被无影无踪的收藏在裤袋里,一点也露不出痕迹。被击中者往往是晕头转向,不明就理。
     那天,小城举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游街批斗大会,前面是两辆解放牌大货车改装而成的所谓宣传车,高音喇叭根据需要不停地转换出惊天动地的带有浓厚文革色彩的口号,歌曲和最高最新指标,紧接着第一方阵是本县的头头脑脑,全都成了戴着高帽子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在他们后面是荷枪实弹的基干民兵队伍;第二方阵是县里各条战线的先进模范人物,现在也戴着高帽,是“资产阶段反动路线尖子”,“反动学术权威”之类,押着他们走的是一律身着草绿色军装,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第三方阵是县城各工矿企业的负责人,现在是“资产阶级代理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忠实执行者,”同样也戴着高帽,紧紧跟着他们的是县里各条战线中造反派组织的负责人和骨干,一律戴着“纠察队”的袖章,手里舞着“纠察棍”;最后的方阵是文化艺术教育界人士,其中以教师居多,细看高帽子上分明写着“牛鬼蛇神”、“臭老九”之类的丑陋的字样,在他们身后耀武扬威着“叮呤、叮呤”不停的自行车队,这些自然是文化教育战线的造反战士了,我们班的明辉和洪亮也在其中,不同的是他俩还时不时地吹起口哨,给此起彼伏的口号声伴奏。队伍走走停停,时慢时快,戴高帽者在每一条街的转弯处都必须自行敲锣打鼓,自报家门介绍自已,臭骂自己一番,整个游斗队伍自是壮观无限,热闹非凡,那一刻,我只觉得中国人在整人方面真是创意不断,前无古人,我不知和我一样混迹在沿路观看的群众有何感受,但我知道你的心中已是怒火中烧,那紧抿着,扬起着的嘴角传达出你的愤怒。
     我在选择时机!
     我在选择角度!
     我要一击成功!
     就在队伍走到县城中心中山大道时,雄纠纠的各个方阵的押解人员齐齐呼起震天的口号,夹在自行车车阵中的明辉和洪亮得意忘形地放开双手,狂呼口号,展示车技之时,两颗疾如流星的石子长眼睛般地刺向他俩的屁股,“妈哟”、“哎哟”,几乎是同时,两人连人带车一起在宽敞的马路上摔了个狗吃屎,面对这样的大洋相,造反派头子,车队负责人吆喝着奔过来,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两个头头的屁股也着了两珠子,瞬间在地上趴着,怎么也站不起来,游斗队伍一下炸开了锅,乱了群,造反司令们随即停下队伍,匆匆开了“核心小组”会议,生怕下面还会发生什么大乱子,随后宣布游斗大会结束,游斗队伍解散,各单位领回自己的人,并严令在全县范围内严查阶级敌人的这次破坏和报复活动,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六
     都说时间在等待中最难熬,一九六七年的七、八、九三个月,全城,也可以说是全中国的大中小学毕业生都是在等待中渡过的,等待毕业,等待分配,等待升中,等待……
     我也在等待,但那一年的等待我却觉得日子过得飞快,可以说是我整个少年时代中最有亮色的日子。
     小城在升温、天气在升温、武斗也在升温,文化革命正在步步深入,一点也看不出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每天似乎都有新的期待,期待着天亮,期待着日出,期待着成长……
     作为那次游街批斗活动“捣蛋”成功的报酬,从此啊,我不再用辛辛苦苦的跟踪你了,因为你答应周日除外的每天下午带我到一个好去处。
那就是人武部图书馆后面的小阁楼。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你父亲就是武装部的部长,当时的县军管会主任,你母亲则担任着武装部图书馆的管理员。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在我们小城,或者在全中国的许多地方,很多的古今中外文学名著不是被付之一炬,就是被送到造纸厂,整车整车被捣成纸浆,真得感谢你的妈妈 ,把那么多“封、资、修”的毒草悄悄地藏在图书馆后面的小阁楼中,而把一些过时的报刊杂志和文革前的学习资料堆在一起,点火焚烧,混过人武部造反派的眼睛,同时也因为你那“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父亲还牢牢地占据着军管会主任的位置,在党、政班子被砸烂、权力的真空期,军管会主任成了实际上的党政军第一把手。
     记得进小阁楼前你这样问过我“为什么发射弹弓和钢珠专打人家的屁股,是不是有点哪个”。
     我呲着牙说:“那地方,目标大,肉多,容易打,打得痛快。又不伤及筋骨,被打的人疼得要命,外人又看不出来。”
    “呀,你这鬼灵精”。
     感谢你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口,踏进小阁楼之后,我兴奋异常,对于小小年纪的我,那里真是知识的海洋,虽然是阁楼的空气十分混浊,令人气闷,但却使我了解到中国文学之外更为广阔的世界文学,在这里,我结识了托尔斯泰、卡夫卡、茨威格;认识了川端康成、芥川龙之介、井上靖;和巴尔扎克、泰戈尔、纪伯伦对话;随别卡宁、拉斯普京、高尔斯华绥游历;感动在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走到帕斯的《窗外》,读懂《简爱》和《呼啸山庄》,别笑话我,当时我最最喜爱的还是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和《钢铁是怎么样炼成的》等苏联小说,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朗诵起激动人心的散文诗《海燕》,当然,令我心醉的一刹那还是抬头看见你读书的样子,虽然,我还没有接触过美学,无从了解中国美学中所谓的对称和谐赏心悦目的美,但在我的眼里,你就是那完美的化身:翻飞着的两只蝴蝶,黑葡萄似的两只大眼睛,旋转微笑着的两个小酒窝,还有……还有胸脯上初长成的两个可爱的小苹果。每一次对着你,我的少男的情愫仿佛都会得到升华,有时是脸红心跳,有时会愣愣怔怔。想多瞧几眼又怕被你发现,幸好,每一次端详你,你都聚精会神地扑闪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书。
     仿佛就在昨天,一个金黄色的黄昏,窗处一抹斜阳,我正沉浸在俄国作家布宁《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耳边忽地响起你银铃般的声音“在这种宁静睛和的日子,这里的色泽真是绚烂之极。湖的南岸,白杨、赤杨、槐木以及七叶树等迤逦不绝,氤氲溟濛,完全是一片橄榄黄和青铜色的漠漠水帘……”我屏住呼吸,在你流淌出的画面上添上蓝色蝴蝶结翻飞的少女,悠悠然于迷人的夕阳中,你仍在专注地读着那优美的句子“……至于湖面上的种种奇颜异彩,更是姿媚跃出;岛上生满榲桲,虽似郁郁青青,但树间嘉实累累,恍如千万盏金灯,只是无人前来采撷罢了。”我知道,你正在朗读的是英国当代著名作家贝慈的名篇《十月湖上》,但一经伴上你音乐般的声音和温馨的气息,我便有迷失在香蜜湖时的感觉。
     日子就在期待,平静与激动相互叠印中翻过,最难熬的是周日,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正一天没见到你,就好象总是在不熟悉的河中不踏实的淌过。
又是周日,真挂念着那个小阁楼,想到那里去找你,又怕违约引起你的反感,无聊也是无聊着,不自觉地漫步到了人武部门口,徘徊中惟能轻轻带过,走进稀稀落落的新华书店,没有往昔人头簇拥的场面,冷冷落落是三几个东瞧瞧,西看看的顾客,倘大的店中有十几个店员,有织毛衣的,玩手指的,大多在东拉西扯,家长里短,中外文学书籍的柜子上空空落落,诸多的名人名著早已下架,我百无聊赖地转了几周后,正打算出门时,却发现在军事读物之间斜插着一本《林海雪原》,那也是我向往已久的一本文学名著啊,没有犹豫,我立即把它买下来。
     后来,我把这本书送给了你,并有意把书签夹在“少剑波雪夜萌情心”一章,还在少剑波写给白茹的诗中折了一个小小的角……
之后,我随母亲到父亲的山沟里过了三个星期的假。
     回家后,我立即到人武部找你,然而,一切已物是人非,我被粗暴地拒在门口,警卫员也都是陌生的脸孔,我打听你爸爸的信息,得到的只是简单的回答:调动。只有熟悉的炊事班老班长交给我一本装帧着粉红色封套的书,“这是阿华托我还给你的。”啊,这不是那本《林海雪原》吗?我急急忙忙地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那怕是一条小纸条,不甘心,我又快速地翻了一遍,也是什么都没有,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翻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办法,我只好陪着小心,再一次打听袁部长调往哪里,得到的是更冷冰、更严肃的回答:军事秘密!
                                                                 七
     再一次翻读《林海雪原》,已经是一九九八年了,一晃,已过去了三十多年,这是我又一次搬进了新居,有了一个可以称做书房的地方存放积累了几十年的藏书,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业余时间对全部存书进行修缮、保护、分类、整理,直到找出那本《林海雪原》,书,还是完好如初,只是粉红的封套已经发黄,变脆,你亲手写下的“林海雪原”四个字也已经变得模糊,一如逝去的岁月,我有意无意地翻着书页,陷入深深的回忆和沉思中,忽然,我竟发现书中个别字的下面竟打上红色的圈圈,恍如翻动着的蝴蝶结,我惊觉于自己的发现,立即掀起查找红色小圈圈大行动,从第一面开始至全书结束,我找出了十六个小圈圈,把它拼在一起竟是这样一句话:我已随父亲调往辽宁省营口市军分区。好聪慧而大胆的你,在那个政治统帅一切的年代,军队领导的调动都是绝大的秘密,而你,以这样的方式给我传递你的去向,只是我太粗心了,我真的是太粗心啊。
     立即飞往营口市,几经碾转,原来的营口市军分区已变成了军队离退休干部疗养院,抵达新的军分区办公地址已是万家灯火,在“东北活雷锋”的诚心帮助下,我凑齐了你以及你的家人的近况:你父亲,袁司令员已离休,定居在东北老家,和你母亲住在一起,你哥哥在美国,早已是医学博士,你是前年才结的婚,听说你老公是一个股票投资大师,现在你们安居在澳洲。
     我不禁地松了一口气,又长长得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眼前又飞起了翩翩起舞的两只蝴蝶,分明在唱着“只要你过得比我好”的歌儿。
     从此啊,我开始炒股,但只买一只股票——营口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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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17:57:25 |只看该作者
这是第二次读阳暖的小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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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17:57:34 |只看该作者
把这个沙发占了,明天再来说话。

❤请耐心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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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18:12:52 |只看该作者
[quote]把这个沙发占了,明天再来说话。
哈哈,这沙发可不能再让给你了。
容后再细读,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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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19:54:19 |只看该作者
看了一个火红年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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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23:26:48 |只看该作者
学习!
问好阳暖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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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7 15:07:54 |只看该作者
恭喜阳暖兄,营口港今天涨停。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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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7 15:11:14 |只看该作者
好动人的故事,随着精彩的描写,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代,那氛围,也勾起对儿时一些事情的回忆,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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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7 22:45:40 |只看该作者
荒谬的年代,埋葬了多少真善美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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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8 10:35:07 |只看该作者
  现在再来说说。
  作为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此篇读来非常有感觉……
  小说中两位主人公写得很成功,形象丰盈、个性鲜明,而且都颇可爱。
  
  班主任张老师的口中流淌出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同学们,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们学校也和全国一样……下面,就停课闹革命还是上课闹革命请大家表决,好,赞成停课闹革命的举手……”犹犹豫豫中,举起了森林一般的手,不赞同但无可奈何的我把头埋在课桌上,用右手包住右半边脑袋,看上去算是举手同意吧。“好,赞成上课闹革命的同学请举手。”张老师平静地说,我抬头四望,齐刷刷都是低着头的小脑袋,班主任张了张口,正想说着什么,突然,我感觉到眼前蝴蝶飘飘,一只挺拔的白白的小手高高举起,哦,那就是你,坐在我左前方扎着蓝色蝴蝶结辫子的你,内心十分赞同而又无可奈何也没有胆量的我,放下了右手用左手撑起左半边脑袋,算是对你的支持吧!
  
  这一段描述,把两个小主人公乃至这一个班的师生都写活了!尤其是“我”的表态方式,更是惟妙惟肖地活现了这个人物!
  
  小说对时代背景的把握也相当成功。大的背景是相同的,但各地各处仍有不同。而少男少女无论处于什么时代,该有什么故事仍有什么故事,只是形式和内容都有某种程度的不同。对此,小说中描述的分寸拿捏得很到位。读来真实可信,也很感人。
  
  楼主在谋篇布局上的不拘一格,令我很佩服。仅用一句话作为第一节,这种做法,像我这种四平八稳的人,是无论如何做不来的。
  
  楼主以前写过小说,但已搁笔多年,如今小试锋芒便是如此犀利,相信更多的佳作巨构指日可待!
  为你喝彩、加油!

美丽的是成长
痛苦的也是成长
即使痛苦也要成长
即使痛苦也还是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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