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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隔着山隔着水,隔着时光隔着云烟,遥遥地,不动声色,看着。
就这么看着,在还能看的时候,在还看得见的时候。
看着你时隐时现时暗时明,看着我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看着石头化成尘埃消逝无形,看着海洋变成沙漠喑哑失声,看着火焰飞出青鸟穿越忘川。
72
远远地看着你,归园。
远远地看着你,你在归园。
远远地看着你,你在构筑归园。
阳暖,以上是你《归园巡礼》的标题和句子。
你真的看到了我的归园吗?我QQ签名上,可还挂着“归园归园,何处归园?”
你真的看到我在归园吗?而你,就那么远远地,看着我归园,看着我数脚窝。
你真的看到我在构筑归园吗?我一边构筑归园,一边思谋着你提议新拓的梦园、憩园,你则是一边看着我构筑归园,一边调资备料建造月光隋朝。
是的,我在归园。我从海边来,从那片木麻黄林走来。我无暇注意自己是否抬着头,是否走路有风。我只知道,步步踏实,不停地走。
不,我没有归园。我还在城市高楼的夹缝里眺望远山,想象着那淡蓝淡紫的层层叠叠,能幻化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传奇。
哦,我确实是在构筑归园。既然如铁的现实长不出一抹苍翠,我就以笔作犁,朴山耕梦,璞园种玉,来一个:心中有绿意,何处不归园。
你看,我的归园里,白天阳光灿烂,夜晚月光如水,风声捎带鸟语,雨丝沾着花香,深涧奔涌清泉,激流淘濯玉石……
你短篇小说《那时节那人》有题记:总有些故事,刚刚开始就突然结束,但凭空添了一段回忆。
我要说,也有些故事,来不及开始就已经结束,甚至没有留下记忆。想必你也会认同,我这话虽然说得有点矛盾,却也不无道理。来不及开始不等于不存在,没有记忆不代表不曾有过。
你,就不在我记忆里。
我们之间的“无头公案”,还是剪一段我去年写的《秋冬之交三天聚会》来作交代:
二十多年前,我在家乡甲子教书时,曾发起组织了一个青年文学社团“萤光文学社”,定期编印社刊《萤光》。当时在博美中学教书的阳暖和黄燕以及在东海教书的陈章,于1984年初冬结伴到甲子,和萤光文学社进行交流。此后,阳暖为我登载在《萤光》上的十多篇习作写下洋洋万言的评论《她从海边来——李勤和她的作品》,此文由我亲自刻写编印于《萤光》84年冬季号。然而阴差阳错,此后我竟将阳暖以及这篇评论忘得一干二净。直到2008年秋,我从彩色的梦送回给我的全套《萤光》中读到这篇评论,认为这是一个可以深入交谈的朋友,于是尝试寻找并重新联系上了,然后把他引上惠州文学论坛、朴璞文学论坛……
重新联系之后,我们在网上聚谈,提起了那么多相关人物事件,说起凤凰树、小屋子,小竹椅、螃蟹餐。我记起那天小屋子里坐了十一个人,以及大部分人坐的位置,可就是记不起你这一个人,也记不起我自己的位置和言行。你说你坐的是一把小竹椅。是的,我小屋子里有两把小竹椅,那还是我从知青场带回甲子的,安放在“茶几”(实际上是一只破椅子)两边,如果你坐了其中一把,那么另一把竹椅坐的应该就是我——我是主人,必然是在泡茶位上。如此坐法,与你《她从海边来》记叙的,以及现在补叙的情况(我和你说话最多)是相符的,因为那是离我最近,也最平等的位置。你记载或记忆的反常情况,是我说话很多、很快,而我一向是见了陌生人就没话的。但是,无论正常还是反常,我都不记得。如果全部都不记得,也就罢了,奇就奇在其他的都记得而且很清楚,偏偏就不记得你我这两个主角。
这算不算一个故事呢?哈哈,如果这是故事,还很诡秘、蹊跷呢。
不管记不记得,你我确实见过面,说过话,吃过饭,喝过茶。记忆可以抹去,白纸黑字抹不去,即使纸变黄墨已淡,也还可以看个清楚明白。
你在《忘记》中自述:我常常忘记,从来如此……生活的轨迹仍在一刻不停地运转,生命的元素也在不断地积淀和沉着,我仍在时时刻刻地忘记,忘记痛苦,忘记仇怨,但是,即便如此,有些东西还是永远不能忘记的。富兰克林说过:“老妻,老狗和现款”是不能忘记的。信然,但还得加上朋友。但是,2008年秋我给你打电话,说我是甲子萤光的李勤,你立即就记起来了,声音里尽是热情爽朗,让我感觉到电话那头的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阳暖。
我也曾写过《忘记》,早在1992年:
当额上开始有老牛反刍
许多辛涩沙砾便悄然滑漏
岁月滤出的是津津浆汁
哦朋友
这时你沐着月华伫立窗前
就好像生生世世不曾离开
这时我会忘记
你怎会立在窗外而不能坐在室内
只记得夜岚中这两粒亮星
是如何闪着温柔
1993年,我还写有《最难消受是春光》:
不!朋友,请收起你那一腔热诚——请即离开我!
我消受不了自然的春光,我更消受不了你眼里的春光!
离开我,远远地陪着我。朋友,只是请你不要再施放春光,而请倾给我秋霜冬雪,帮我继续修筑我的冰城。
凡此种种,就不一一枚举了。如果将这些诗文联系起来,不难拼出我的心理地图。既然二十多年前,你就能从《萤光》上那二十余篇三几万字“照见”一个侧影、背影、一个脑袋、几根头发,乃至认定“这就是李勤!”那么,如今你手头有我所有正式非正式出版的文集和作品,你看清一切了吗,有没看到一个完整的李勤?
你知道吗,对有些人来说,有一种距离是必须的。对我来说,遥远就是美丽。既然你断定我拥有“冰的外表,火的内核”,你为什么还要走近来,还要仔细端详呢?内本蕴火,外加阳暖,那冰城还能存在吗?我是李勤,是“任何时候都放不下伟大的架子,总是戴着金属面罩”(若诃语)的人……你看透了也就罢了,还要一笔一划写出来!没错,你看得很细,评得很准。可是……
没有可是,没有……正如没有记忆。
你说朋友是不能忘记的。你我是朋友吗?也许,本来应该是。
可是,我把你忘记了。
我是把你忘记了。可是,你还在。
你在记忆之外。你在省略之外。
我不是健忘的人。恰恰相反,我的局部(与人交往尤其是异性交往)记忆一向很好。《你在》这一路脚窝数下来,足以印证这一点。对你的忘记,而且是如此彻底的忘记,只是一个特例。哈,学小朋友作检讨说一句:我不是故意的!那并不是我处理问题的一种特殊手法,而只是非常时期我那神经质的一种极致表现。
你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收到过我的诗集,还给我打了电话想说说读后感,结果电话这头我除了“喂——”就只有“嗯,唔,哦。”你只好不了了之。对此,我也毫无印象。你找出那本《无缘的爱》,说扉页有我签名,时间是1994年4月。我问你那上面题赠的是什么名字?你说是钟仰锋。至此,我才恍然大悟——症结就在这里!1994年我应该是在汕尾听若诃说起你(钟仰锋),回来后给你寄了书,实际上并不知道这个钟仰锋就是阳暖。因为,2008年秋我翻看林苗(论坛上叫彩色的梦)送来的全套《萤光》,看到《她从海边来》一文时,可以说是惊呆了——怎么会有这么一篇文章,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阳暖!阳暖是谁?是怎么一个人?我翻遍《萤光》,见阳暖除这篇评论外,只有一篇小说,看不出端倪来。经过一番推理,我打电话问若诃:“《萤光》上的阳暖是谁?是你引来的吧?”若诃说可能是黄燕引来的。我索要黄燕的电话号码。若诃报号码时不以为然地说:“隔了二十多年,还问什么!”
二十五年,四分之一世纪!而对于人生,这一道岁月之河,那边是八九点钟的太阳,这边已是日渐西沉的夕阳。
许多宝贵的东西,都会随时间推移而流逝,比如青春和生命。幸而,也有些同样宝贵的东西,可以在时光溶洞里结成玛瑙,比如友谊和信念。
阳暖,你我的认识,可以说都建立在文字上。或许,最初你对我的了解稍多一丁点,是从黄燕那里听说的一些情况,而黄燕则是从若诃那里听来的,然后,就是从《萤光》上的作品去解读了。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直到你坐在我那小屋里聊起来,还是停留在“外来文友”这个概念上。那个时期,偶尔会有外地文友来访,我并未特别留意。你说在那么多人中,我与你对话最多,还将刚收阅的《作品》编辑陈庆祥老师的来信直接递给了你。也许是的。我是见了陌生人就没话,但也有例外,比如袁鸿钧老师,我就一见如故,会和他抢着说话,会和他谈论任何话题。虽然我记不起来,但依此类推,对你应该也是一见如故的。因此,你才会有《她从海边来》。
我找到了你两封信。其一是你甲子之行的第二天写的。一开始就是“李勤如晤!昨因脚小伤,未能面辞,见谅!评论尊作,特别是较为系统的评论,在我恐非信任的人选……”这封信,证实了那次会见我们确实有较为深入的谈话,我确实请过你评论我的习作。你信中嘱我附送有关资料(所有作品、小传或简历、思想、观点),看来我是遵嘱寄去了,所以你很快就写了评论。第二封信是《她从海边来》的附言,提了几点要求:1、此稿接到时即来信告知并请教正。2、若可用有劳李勤自己刻写……刻写我是亲笔刻写了,有没即去信告知并教正呢?按理说,应该有。对于自愿为我写评论的文友,我一向敬重有加,断不会无礼得连回信致谢都没有。重新联系后,我问你,当年我收到评论后,有没给你复信,说了什么?你说没印象,想不起来。问你脚伤是怎么回事,来甲子怎么会伤了脚,你照样想不起来。哈,你说过是常常忘记的人。我这个局部记忆很好的人,偏偏在你这个人上来了个局部失忆!现在想来,或许当年我真的没有回复你。是不合常理,但谁叫我是怪人呢,怪人做怪事,不是最正常不过的吗!
我想,令我们文友间的正常交往不正常中止的,恰恰就是这篇《她从海边来》,正是你那人文并读的文字太阳暖了,而让我不能面对。这是我单方面的问题。那个时候,我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社会的政治的压力不说了,来自笋锋和若诃的情感困扰也让我心力交瘁,变得极其神经过敏……
让我决意找回你,重续中断了二十五年的这场对话的,也是《她从海边来》文字里那异乎寻常的阳暖。幸而,阳暖还是那个阳暖!
阳暖还是那个阳暖,李勤也还是那个李勤,只不过隔了二十五年,当年无法面对的,如今可以坦然面对了,当年戛然而止的,如今可以从容展开了。为什么?相信谁都会问上一问的。你没问,甚至没有表示任何诧异,似乎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与其说是因为你宽厚,我宁愿相信是因为你对我有着深刻的理解。我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与接触的多寡并不存在正比。
其实,我给你打电话时,心里是没底的。我不知道现实中的你是怎么一种状况,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才能说清楚我打电话的意图——天晓得我有什么意图!说实话,如果说半天你还是云里雾里,我道完歉致过谢也就完结了。你的反应让我甚觉欣慰——这个电话没打错!虽然你电话里也说久没写作了,但口气里对文学的热忱还在。于是,我帮你在论坛注册,接着帮你弄了个QQ,将你引上了网络。
网络的妙处在于可以打破时空限制,隔着多远都可以相聚。不同于电话的是,网络世界里,不仅仅是图文并茂,使用图象和文字进行交流,还有周围人们的共同参与,那一种置身其中的语境,更能让人感受到群体效应。
我们那还没有真正开始就中止了的对话,借助于论坛得以继续。
你看了《东江文丛》,有如当年看《萤光》,仿佛看到一支朝阳东进的船队,在文学之海向着理想彼岸,遥相呼应着进发。你就像那隐居岛屿多年的水手一样,油然而生再度启航的雄心……哈哈,有道是,任何比喻都是蹩脚的,我还是实话实说吧,你是被我又引上了文学这条“贼船”!
2008年10月11日晚上,你开始上惠州文学论坛发帖问候大家,我帮你给帖子改了个名叫《阳暖网谈》。此后,几乎是每个周末的相同时间,你都会来论坛和大家聊上一会。三年多了,这并无约定却又是默认似的每周一聊,延续至今,偶尔有事不能在固定时间上网,也会提前打个招呼。任何事情,一旦成为规律,就显出不寻常的意味来。
三年多来,你在惠州文学论坛、朴璞文学论坛逗留了多少时间,投注了多少热情,发了多少帖,码了多少文字,你自己可能没有留意,我却是一清二楚的。论坛统计那论坛发帖、在线时间两个总排行榜,你都赫然在列。我看在眼中,暖在心里。因为知道你此前是个网盲,至今尚未能熟练操作电脑,也未能完全适应网络对话的节奏,但你愿意去学、去适应。论坛潮起潮落,你始终不懈,人气旺时聊得开心,冷清寂寥更是勉力发帖,帮我支撑着论坛。
你在惠州文学论坛发的第一个原创帖是散文《有感叹号的日子》,且剪最后一段来品赏:
叶散的时候,我们明白欢聚;花谢的时候,我们明白青春。李勤的赠书,延续起二十多年前的对话。幸运的是,我们永远在赶路。乌云盖顶时,我们明白阴天不一定下雨,即使下雨也不怕;换季时节我们也不会像稻草人那样守在麦田,期待着时空更变。我们知道,我们只是普通人,普通人的人生情节写满了逗号,但我们仍期待着更多的感叹号。
说是久疏笔墨,一出手就不同凡响呢,文章里蕴含的激情和动感,还有那一份贯通人生世事的豁达和睿智,令人感动而又耐人寻味。而我,从中品到的,还有另一种莫名的滋味。想必你也明白,我所感受的,不仅仅的是论坛跟帖说的那些。
此后,你接连发了《忘记》、《在桑浦山麓》等三篇散文,充分展示了你深厚的文学功底。让我欣喜的,是你驾驭文字的从容。读了《在桑浦山麓》,我由衷赞许:你可以写长篇小说。
早在1983年你就写有短篇小说《关于我明天的婚事和我将当爸爸的问题》(《萤光》1984年第1期),我不止一次阅读过。那为什么读了《在桑浦山麓》才说你可以写小说,而且是长篇小说呢?因为,《关于我明天的婚事和我将当爸爸的问题》虽然是小说,可以看出作者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和敏感,那种东拉西扯“耍贫嘴”的写法,在当时来说也颇新潮,文字很是诙谐、俏皮,但我觉得,你太过于追求语言快感,而忽视了人物性格的塑造以及故事情节的构建。《在桑浦山麓》虽然是散文,但描述文字的细腻精妙,环境氛围渲染的层次感、逼真感、在场感,都让人读兴陡升、意犹未尽,而那一份叙述的从容不迫,更是写长篇小说所需要的。
果然,到了2009年,你先后写出了短篇小说《那时节那人》和中篇小说《商业局长》。《那时节那人》延续了《在桑浦山麓》的优势,文字在情境氛围的营造上功力独到,使一个普通的文革老故事还能引人入胜,让我们这些文革过来人沉浸于其中。《商业局长》则以生活见长。小说的前半部分写得相当成功,敦实而丰厚,展现了体制转型期官商的过渡,种种问题和困扰,让我这未曾涉足商场的人看得大呼过瘾。确实,文坛上还少有正面描写官商的作品,《商业局长》是值得期待的,可惜有点后劲不足,后半部分稍显孱弱了。我写了短评《改革•双刃剑——读阳暖中篇小说〈商业局长〉》,提了一些意见,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下功夫好好修改,甚至是写成长篇小说。可是你不知是懒还是怎么的,竟然就此搁下了。阳暖,你这写完就算、不肯修改的毛病,可得改改,所谓百炼成钢,好作品是改出来磨出来的。《商业局长》是值得好好经营的作品,不能随便丢掉啊。
读你的小说,我欣喜于一个文友的回归。你是能写的,搁笔多年功力不减,反倒因阅历经历的丰盈而益发深厚。
你写得更多的,是散文。于你来说,这是练笔,是积累,你是为长篇作前期准备哦。而我,通过你的散文,阅读了你的人生画卷——常常《忘记》的你,却《至今思一多》。《沿河》追寻那一串《有感叹号的日子》,走过《故乡的小巷》,想起《过年》时节《父亲的手》,喊一声《我的祖母我的天》。《风中有忆》的《男人》,《读》不破那一低头的温柔,心悦诚服对妻说:《此生注定归你管》!《重返知青场》,《在桑浦山麓》聆听《夜来风雨声》。《读雨》读出了《夏天的回忆》。《回望》那《曾经的月亮》,感慨万千,《只想对你说》:你就是我的帝王,可惜我不曾是你的月光!你发于惠州文学论坛、朴璞文学论坛上的20篇散文(有3篇是诗歌,我帮你排成散文),涉及你生活各个层面,社会、家庭、亲情、爱情、友情……最后一句是你正写着的长篇小说《月光隋朝》的总纲。散散的文,遥遥的月,漫漫的光,连成灼灼的线,蜿蜒流向那闪闪的点。
如果以前我曾经忘记,那么以后我会常常记得,记得你这一篇《只想对你说》:
此刻,我不知你在哪里,但却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还是那样的匆忙,那样的执着。你背着行囊,背着满腔的热情,一刻也不停留着地穿行在青山绿水之间,你吟哦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枚芒鞋轻胜马,谁怕,一簑烟雨任平生。”任纷纷扬扬、飘飘落落的黄叶在你身边澎湃,任斑斑驳驳、疏疏朗朗的月影在你的眉宇舞蹈,你匆忙赶路的行吟者!
你说,你看过乌云是如何发展和结合的,你知道飓风是如何形成和变化的,你了解海啸是如何惊天和动地的。因此,你必须义无反顾,你必须一往无前。
是的,你勇敢而高傲的行吟者。
然而,我却想对你说,消停一下吧,驻驻足,欣赏一下路边的风景。因行色匆匆,因埋头起路,即使已走过多次,还不知道有些什么东西在你的旁边存在,错过了多少良辰美景。因而啊,悄悄把眼光收回来,流连一下春花秋月,感受一下夏雨冬雪。
老天赐给我们灵魂的载体不会是无穷无尽的岁月,一百年不多,几十年不少,请享受一下人生,在憇园里平心静气地休整一下,我们已经负担得太多太多。
冬天来临,你尽可以在暧暧的被窝中多待会儿,感受一下既朦胧而清醒的味道,这是饮者欲醉未醉的感觉,这是饮者将醒未醒的状态,这是飘飘若仙,这是潇潇洒洒,“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神游六合,纵横八荒,和古人论道,邀神仙举杯,胸荡炎夏五千史,目尽神州廿五峰,洗净心灵铅华,浇平胸中块垒!
我知道你坚忍不拔的性格,佩服你追求目标的不离不弃,始终如一。我只想对你说,有的风景不能走得太近,远远地望着她,有美好的牵挂、憧憬的快乐;走近了,你可能会大失所望。芬兰作家托伊沃•别卡宁在《遥远的岛》中这样描述它的美丽和神秘:“在天气晴和的日子,辽阔的水面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一个孤独的小岛……当太阳的巨轮在东方天际刚一露头。这一瞬间,阳光就已经在爱抚小岛与那些参天大树的树梢了……阴雨的时候,小岛仿佛裹在一片灰蒙蒙的雾幕里,想起来真是神秘之至,简直像一个谜。”正是因为小岛的神秘,使喜欢探索的孩子们思想里片刻也忘不了这个小岛,终日眺望,憧憬在近处它像什么样子,于是,在没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他们从夏天盼到秋天,又从秋天等到冬天,一直等到长河冰封的日子,“两个孩子用由于急不可耐而发抖的手拿出了滑雪板”,像过盛大节日一样向遥远的小岛飞驰,谁料到踏上小岛时,他们面对的是赤裸裸的、阴郁而令人痛苦的真实:遥远的神话般的小岛原来只不过是一片不成样子的可怜的荒野,遍地砾石,以及被暴风雨折断的树枝。孩子们收获的只是被击碎的理想的碎片。
我只想对你说,有时,真应该把美好和梦想留给憧憬,留给远远的眺望。牵挂是辛苦的,但有一份温馨的牵挂却是幸福的。追求终极目标的实现,无疑是在追求最终的那个“点”,追逐“点”达到的辉煌和快乐,但你得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或许最后的那个“点”并不如想像那么美好。享受过程的欢乐则可能没有获得辉煌的一刻那样令人陶醉,但会时时刻刻体会到“线”的快感,那是一段多么长的愉悦的“线”呀,我们尽可以在可持续的快乐中感悟生活,滋养生命。
读你的散文,于我来说是一个欣悦过程。看着你感怀先辈及故交,欣喜于你父慈子孝、书香盈门;看着你写及家庭生活那一份自得,欣喜于你夫妻恩爱、琴瑟和谐;看着你赏山阅水、谈古论今,欣喜于你心胸宽广、眼界高远……而那字里行间,若隐若现的点点光热,激起我此起彼伏的感动。
我关注你的每一篇作品,正如你关注我的。是的,你我于彼此来说,都是一个特殊的读者。特殊的读者,自有特殊的感受。
在许多人眼里,我是个怪人,对此我从不否认。我在《无缘的爱》后记中曾经坦白交代:我是个矛盾集合体。现在我还可以坦白地说,我的古怪,在于我可以直面社会、人生,却不能直面情感。所以,若诃指责我总是戴着金属面罩。其实,我早就如实描述过:特定情景之下的特定时刻,我表现出来的是反常。看看我写于1991年的《偶然》:
偶然的一阵太阳雨,端给我一盆尴尬凉拌浪漫。我躲在林边绞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伸长脖子眺望天边的彩虹。
偶然的一回首,含笑的你款款而来。莫名的一阵慌乱,深恐脸上变了颜色。借一副无所谓的面孔掩住欣然欲开的心扉,我故作洒脱地仰脸大笑。
明知道你此来必有话说,我等待得已经很久很苦;明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片刻的静默正是倾诉心曲的契机;明知道此刻无需掩饰羞怯,适度的羞怯最能激起对方的勇气。谁知道鬼使神差,我偏偏谈兴勃发滔滔不绝,偏偏不给你一个开口的机会。
天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黯然的你悻悻而去,下塌的双肩担着失意。你不知道,真正失魂落魄的是在你身后呆若木鸡的我。倘若你回头啊,你会看到一个真实的我。但是你渐渐走远,脚步迟疑却没有回头。我拼力抑制欲流的泪,仰起头来眺望天边,彩虹已不见了踪影。
于是我收拾漂流的魂魄,凝炼成一个新的期待。期待下一个偶然下一阵太阳雨,期待偶然中你惮悟看穿我的假面具,期待你再次来到我身边。我不信我偶然的一次错失,会粉碎你灿然的情愫。
太阳雨倒遭遇过多次,再不是在那时那地;偶然也碰过无数,再不见含笑欲语的你。
不能置信的已成必然,木然的我不再期待偶然。倘若有朝一日旧事重演,我不敢肯定能够放下面具恢复自然。
阳暖,这一篇《偶然》,你是前两年才看到的。你看到了吗,我不但是坦承了以前的反常,还预告了将来的不自然,我说过我不敢肯定能够放下面具!
那么,此刻我放下了吗?是,我放下了。不,我没有放下。
此时此刻,我无需放下。因为,我已经习惯成自然,不再闻声心跳。因为,我不再修筑冰城,不再戴任何面具。因为,我已完成修身大法,成为化石。如今的我,不怕阳暖不避暖阳。相反的,我可以间或离开书桌荧屏,徜徉于明媚阳光下的小径,看风儿轻抚绿叶,看蝶儿忙碌花事,看鱼儿折叠涟漪。然后,我会心驰神往于归园,由归园到憩园再到梦园,好好地做那一个白日梦。
你是懂得我的。二十多年前,你读懂了萤火,读懂了海客;如今,你读懂了杯中风景,最终读懂了石头。所以,你写了《也许……还是也许——〈杯中风景〉萦思》:
依旧是亘古不变的缠绵波光。也还有如带的苏堤,临流的小阁,闲游的画舫,清丽的塔影,雨后迷蒙,水云交映……萤是那古木参天、清泉萦绕的龙井村里的采茶女,你是那挺拔潇洒、俊逸清朗的抗金将领。那天,征尘未洗、披满硝烟的你骑马昂扬路过,也许是饥渴,也许是萤的超凡脱俗、冰清玉洁,也许是敌不过萤杯中甘醇的茗香,你下马相向,接过萤手中的香茶,一饮而尽,刚刚还疲惫不堪的你瞬间又恢复了勃勃英气,风采逼人。你们凝眸相对,盈盈波光恰如萤杯中清澈碧绿的茶水。
若有若无、将说未说中军号吹响,你绝尘而去。从此啊,萤在品茶中总是不经意地“多出一杯”,“这一程序经年不变,从不稍改。”
也许是在500年前的大明皇朝,萤是江南水乡中能歌善舞的浣纱女,天天唱着同一首浣纱歌,穿梭在五彩缤纷的莲花池中。你是江北泼墨成画的翩翩才子,只因为从前辈诗人的吟咏中领略到“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风姿,你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你的笔下追寻入画的神韵,为你的画卷添上点睛的墨痕。那一刻,你们神奇的相遇了,萤的歌,甜美悠扬,你的画,俊秀飘逸,你们互相进入了对方的眼神。
月光下的水乡是如此娇媚,湖中央的莲花是如此芬芳,一边是掩饰着的娇羞挡不住盈盈笑意,一边是坦荡着的豪情流淌出满满才华,送上一杯茶,送上满腔的热切期待,“就在那似有若无的袅袅之中,有一幅山青水绿的风景若隐若现……那风景里的一条小溪便蜿蜒而至……”这分明是一场风花雪月的邂逅。
也许,萤本身就是茫茫星空中游弋的一颗小行星,终年匆匆运行在自己的轨道,多少次了,与一颗同样不倦漫游的恒星擦身而过,每一次走近都怀着怦怦直跳的心情惊喜迎接,等待瞬间的对接,只可惜不同的轨道带出的只是可见不可即的火花,为了那一刻啊,萤不惜改变自己的运行轨道,慢慢接近时,天知道恒星也在同一时间突变了自己的飞行轨道,仍然是一个擦身而过的故事。
也许……还是也许,该开始的故事没有开始,该发生的故事没有发生。岁月,人生还是那样匆匆,只不过是浓缩成美丽的“杯中风景”。然而,萤还是那么地从容淡定,“在漫漫岁月中固守着一个信念——习惯成自然,总有一天自己不再闻声心跳,那时就能将那人定格在风景中了。”
这是情感,是遐想,也有一点点萦怀。
“尽管萤迷恋那杯中风景,但她总会在茶水将凉未凉之时,将杯中茶水饮尽。因为在萤心中,有一个解不开的咒语——“人走茶凉。”
这是理智,是聪慧,也有一点点无奈。
多美的文字!这是评论吗?大家都说是散文。哦,这是该开始而没有开始、该发生而没有发生的故事。人生总有这么多的似是而非,总有这么多的似有若无。
有一些心事,只为某些人所知;有一些风景,只为某些人所见;有一些美丽,只为某些人所有。
哦,你曾在色色《也说说李勤》那个帖子里,用我57个文题,“串成一卷美丽书”(色色语)《黑夜里,那闪亮的萤——二次握手弹李勤》:
和李勤的第一次握手,还是在她的《萤光》时代。那时的李勤啊,像《小溪流》一样瘦削。成天躲《在那海边的木麻黄林里》,在《绿荫》下《花议》,《闲话野草》。有时也侃侃《海燕与大海》,唱唱《飞鸟歌》,甚至《独语》。
在甲子年《春夏交接的时节》,我来到了甲子。她正蜗居在《斗室偶思》。说什么《假如当初》之类。并对《夏天的凤凰树及其他》絮絮自语。对我的到来感到十分《偶然》,好像《读雾》一样,至今也没一丁半点儿印象。我感觉到她就像《电线》一般,“冰的外表,火的内核”下腾跃着朵朵《浪花》。没有《酒宴》,只有小小的一餐螃蟹,就骗得我洋洋万言,只是要求《海客》得自己刻写,那是何等的魔力!一切的一切,都是《雨中的感觉》。回想起来,也还有《独对烟雨》,《黑夜里,那闪亮的萤》的影子。
第二次握手,是在网络空间,已经是08年的《秋思》时节。最突出的感觉是《变与不变的困惑》。变的是经过《我的夜萤书阁》的滋养,汲文学之精华,当年的小蛮腰已成福态的“胖大海”,令人领略一番《回头的滋味》。不变的还是对文学的那份坚持,那份追求,那份《织情难绘》。在经济社会中经营纯文学,真正是《残酷游戏》,这《黑白》世界,好令人《疼痛》啊!对文学的《无言的情》,令她就着《今夜的烛光》《自勉》。《愿作观“海”者》。只是在《梦省》时分,说说《游子,对不起》。那《一瞬》啊,别忘《写给我的外婆》。
读《明信片的故事》,最是欣赏《杯中风景》。《向往那一片草地》,草地里,品品美妙的《太阳雨》。笑谈《女研究生和她的三个男朋友》,那三顶《红帽子,绿帽子,黄帽子》,在《早春之夜》《无心插柳》,在《落花时节》感叹《花之泪》!《让梦延长》!到《夜空寻星》。《一路走来,恩师远去》,信守《踏实做事,热诚为人》,这样就会《知足常乐》,《乐在自在》。
好难得啊,璞园一丁,给我连连的《意外欣慰》,还是《……那闪亮的萤》,《寄语》我这《春天的闲话》。
虽然只取标题,你还是人文并读,还是夹叙夹议,而且还真串成了一个我们的故事,用心良苦哦。谢谢你,阳暖!这一声“谢谢!”拖到此处才说出,实在太长气了。幸而你是爽快人,丝毫不计较,一如既往地且读且评。
记得你上惠州文学论坛发帖《阳暖网谈》,问过好,就言归正传评议我的短篇小说《黑白》:“我看了《黑白》。真好!”“有型的开头,有物的过程,无言的结局。”你没有止于夸赞,很快就开门见山批评:“觉得开头和过程都是作家,结尾好像是在讲故事,不是讲生活。”你不满的主要是我对主人公林嘉平的塑造,“我说主人公林嘉平这个人物不真实,他应该是‘五四’青年,既苍白,又激进,有正义感但太软弱,根本不是现代人,他是作家牵着线的木偶。”这个,我可得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我相信,你是看重《黑白》的,否则不会一上来就说“真好!”其实也是喜欢林嘉平的,否则不会再三提起,只是我的描写功夫不到家,表达上未如理想,让你有“恨铁不成钢”之憾。你后面一句话透出心里的玄机:“我期望着在新的小说里边林嘉平能活得率真,活得潇洒一点,别让人心里太堵。”你实际上只是不愿看到林嘉平活得如此憋屈罢了。可是啊,你不觉得在林嘉平身上,可以看到二十多年前《萤光》那个海客的影子吗?还有那艾荩、飞鸟、萤儿……不都是一脉相承的有心乏力却踉踉跄跄往前奔的族类吗?甚至那“树直易折、宁折不弯”的木麻黄,也都是。是的,当年你就批评过我笔下这些人物(形象)太过单一,有点苍白,不可信。我相信,苍白是因为我笔力未到所致,终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浑身血淋淋地站立起来让人仰视!至于单一,我则认为,一个作家哪怕终生只创造一个真正具有文学价值的人物,就足够了。我为什么放不下林嘉平这个人物,要一写再写呢?就是他身上承载着我心里那个悲剧情结。我要写的,就是这么一个有点疯有点傻有点痴有点狂有点拧有点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犟种啊。即使时至今日,南木也说林嘉平这类人物没有可信性,在当今社会不可能存活,我还是相信这种人的存在,正如我相信自己,尽管“濒临绝种”,却还是存在的。如果社会上真没有,我就用笔造一个。这就是我曾想写叶挺的缘由,想必与你写隋朝帝王杨坚、杨广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只是,你着眼于开天辟地成就霸业者,我更垂青于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人物。想想那看《叶挺》的日子,普天之下,除了沾亲带故的,有多少人像你我这样守着电视机追看这样的连续剧呢。说到底,我们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理想主义者,身上的血液比别人更黏稠些。我之所以最终放弃写叶挺,是觉得这么一个有争议的革命历史人物,与当今社会及政党有太多牵扯,写起来限制太多,创作空间太少,我若想完成心目中犟种硬汉的塑造,不如“白手起家”来得痛快。而林嘉平,我不会放弃。待我完成手头这三种体裁自传系列长篇,就会毕余功于其役,全力炮制你所说的“五四”青年林嘉平。他应该是刚直、正义、冲动、激进的热血青年,因血太热而有些病态的苍白,也注定不会有善终(说至此,我记起了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里那个羊癫疯青年梅思金公爵)……你说他太软弱。也许那是你误读了《黑白》结局,以为林嘉平是自杀了。不,你再仔细看看,运用一下推理——林嘉平不是自杀而是被杀了。我在论坛上曾回复过你:如果一个人能软弱得像林嘉平这样,那我宁愿软弱一回。只是可惜,我写小说至今也没能得心应手,真不是一般的拙笨!南木说:“一定要写到‘山穷水尽’才好。另外,林的死我有意见,这种人不应该让他那么痛快地死掉,应该让他活着,让他受尽了煎熬仍然不能死去……”咳,但愿我到时还有余力来折腾林嘉平!多么希望,你和南木能多出金点子,将我点石成金。
我笔下的悲剧故事,当数《落花时节》最受你不加保留地赞赏了。小说刚在朴璞文学论坛贴出,你就跟贴了评论《阅读痛苦——我说〈落花时节〉》:
……“沉重”是整篇小说的符号,也是读者读完久久抹不去的印记。读第一遍,在网上匆匆一览,已令我透不过气,读第二遍,我是打印出来慢慢阅读,却令我叹息连连,怎么生活中那么多的不幸都让谢涓这么一个弱女子碰到,“符号丈夫”邓信哲,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二十年,“名义上却还是有夫之妇”,生命中的支柱,优秀的儿子晓斐的突然夭折,崩塌了谢涓生活的大厦,电视台上报道“他”的离世,在她“最致命的地方,扯断了根细丝,而这根细丝一断,她整个人便再也无法支撑。”“生活失去亮色之后,又缺失了什么”。读第三遍,我是站着朗读,一字一字地过嘴过目,禁不住令我拍案而起……
《落花时节》是我在写长篇小说《归园》思路受阻时,停下来另起炉灶写的一个短篇小说,是有关人体器官捐赠的题材,涉及网络暴力等等比较敏感的社会问题,主题相当沉重。于我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作品,其中有一些是我前所未有的尝试,比如文字叙述的舒缓、环境氛围渲染的细腻,情节的淡化,主题的不确定性……正因为我想表达的并不是某一固定的题旨,我也不希望引领读者去注意某一明确的目标。我想说的是,丑恶无处不在,善良太过纤弱,在巨大的丑恶面前,细小的善良变得毫无意义——死也并不是最悲惨的结局。
《落花时节》在论坛贴出,立即引发关注,网友评议非常热烈,光是评论就有五六篇,而你是第一时间评论的。我甚至感觉到,你比我还要激动,当此篇要在《作品》发表而编辑要求压缩时,你对我说:“一个字都不要改!”你和文友们对《落花时节》的珍视,让我非常感动。写出来的东西,能够引起读者共鸣并深入思考某些问题,这也许是每一个写作者共同的心愿。如果读者思考的范围和深度超过了作者所预期的,那就更是“物超所值”了。你对《落花时节》的反应,无疑就了超过我的预期。你说:“本篇禁止‘死魂灵’,我说的‘死魂灵’指的是没有思考的大脑,沉重过后,叹息过后,不得不引起我们深深的思考,例如制度的缺失,人性的沉沦,网络的暴力等等,还有作家在篇末的神来之笔,‘有知识’的老校长‘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人性深层次的丑陋……‘落花时节读华章‘,汗湿满身,阅读痛苦,在现实中感受痛苦,在痛苦中告别痛苦,祈盼人类,不再发生谢涓们般的痛苦!”
哦,说过了落花,该说说归园了。
自传体长篇小说《归园》源起于中篇小说《梦园》。
2008年初冬,我写《梦园》,怀旧题材,写几个知青相聚农场……其实我不是在写小说,而是在做梦。没有故事情节,没有矛盾冲突,没有高潮没有曲折,甚至没有人物形象,什么也不经营,就那么信马由缰地写下来。这篇小说,实际上糅合了我以前的几篇旧作《焚不尽的》、《凯旋三重唱》、《梦回知青场》的意念而成。
《梦园》在惠州文学论坛贴出,反响尚可。是南木一句“觉得不是很过瘾,可能主要原因是篇幅太短了。”让我起意写成长篇,而且真的在2009年3月开始了《归园》的创作。
《梦园》写得随意,《归园》刚开始时还没太较真,真正写下去,心里就越来越清醒了。归园的理念,其实是与归隐密不可分的。《梦园》貌似随意,实则是潜意识的自然流露。你看过我公开出版以前的两个手工制作册子《野草荆棘》、《野草萤光》,应该知道,《梦园》的人物框架就是从《焚不尽的》搬来的,连那三块石头以及相思树也是。《焚不尽的》、《凯旋三重唱》都是以三个朋友作为主人公,前者是一女二男,与《梦园》的紫蕙、伍柏、程中一致,后者三人都是女的,但三人既是好朋友却又相约进行人生竞赛这一点,却与《梦园》更吻合,艾荩就是紫蕙,沈小茵就是沈茵,苏虹则原封不动照搬过来了。二十多年前,你《她从海边来》一文中就有这么一段:“她把她的笔触伸向了女性,于是,有了《凯旋三重唱》;于是,有了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沈小茵,有‘没喘过一口松爽气’终于考取出国留学生的苏虹,更有愿当‘野草’,要在社会大学里学她的文学的艾荩。三个女性,都是在艰难困苦中崛起的,她们有追求,有志气,有收获,但也有辛酸。少女最宝贵的年华,都在书本中消磨殆尽,苏虹成了‘老大姐’,沈小茵和艾荩还没有接过丘比特的神矢。这几个形象,无不映示着作者自己的生活道路。尤其是那个艾荩,笔者认为,这无疑是作者自己的影子。”由《梦园》到《归园》,怀旧小说变成了自传体长篇小说,我把归园和归隐糅合到了一块。
归隐的想法,由来已久,只是因为人生角色所承担的责任未尽,我才引而不发。2008年出版《李勤小说选》时,我就在后记中预告:此后,我将再作“战略重心转移”,我将淡出我的母亲角色,而专心当一个作家。我甚至于准备在明年就提前退休,以便摒弃俗务,全力专注于写作,趁我脑子还有用的时候,写出我想写的东西,使我短暂的人生少些遗憾。女儿游子如愿考上了大学,我就着手实施隐退计划,先是跟馆长谈了“让出副馆长职务”的想法,接着正式向市文广新局递交辞职申请。2009年春得到局领导默许,就不再上班了。当时不少熟人说我傻,上班也累不到哪去,为什么要辞掉职务呢?我那副馆长虽然算不上什么官,这一辞的经济损失却是减少收入的三分之一。我想的是:我要那么多钱干嘛?钱这东西,凑合着够用就行。而时间,属于自己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有效时间,却是千金难买的。我这辈子虽然一直坚持搞文学,但几十年陷于纷繁复杂的文山会海,罕有机会站在岸上冷眼旁观,而热闹喧嚣遮蔽了多少真相啊。我那岗位虽然清闲轻松,可人一旦踏进办公室,就进入了某种场,思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压抑或干扰,我只有丢弃身上所有的实职和虚衔,活动于自家的小天地,才能彻底的一身轻松,心无旁鹜投入创作,写自己想写的文字,说自己想说的话。等不及退休,是因为我担心长期的神经官能症导致脑子早衰,所以决心用实惠去换几年有效时间。卸下实职后,我又想法冻结虚衔。通过拒绝“六如轩文学奖”,“拒绝了非文学对文学的一次逼迫”(南木语),无形地脱离了惠州市作协领导班子,从此不再出席市作协的任何会议——我不公开辞去市作协副主席一职,是因为这副主席是会员代表大会选出来而不是哪级机构任命的(惠州市散文学会会长亦然),无所谓辞不辞,也无所谓免不免或撤不撤。我不是惯于言行激烈的人,相反的,我在惠州二十多年一直隐忍,但隐忍不等于妥协。当有些事超过了我的容忍度,或是我不能迁就的情况下,就是我彰显个性的时候。在我决意隐退归园的时期,再要我纠缠于名利场,为各种以文学之名行非文学之事的会议和活动浪费生命,委屈自己去和某些令人作呕的“他们”同台吃饭甚至是为其充门面,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有些事我不能做,我庆幸自己还可以拒绝。”我宁可丢弃所有衔头,也要守住清净。幸而,我如此的我行我素,也还是被允许的,相信也没人能够不允许!说实话,我倒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能把我怎么样?一个人如果到了无欲无求的境地,那是谁也奈何不了的……我认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能够获得相对自由和有效时间,专心致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莫大的幸福。
阳暖,在这个时期,有你遥遥相伴,更是我的幸运。你看《梦园》时就跟帖:“转身,一个漂亮的转身。转换,一个空灵的转换。这应该是一个信号。”对我的想法和规划,你毫不犹豫给予支持鼓励。到了《归园》,你更是适时帮我拓开思路:“想给李勤提个建议,建议你建三个园子,写个长篇的三部曲,归园,梦园,憩园。归园招待知青,梦园招待寻梦人,憩园招待自己。”这个建议,真比及时雨还宝贵!长篇小说三部曲,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文学青年共同的情结。想想那时候,读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爱情三部曲”《雾》《雨》《电》,是多么的如醉如痴。如今是快餐文学流行的时代,但是,作为怪人,就来个逆时代潮流而上,有何不可?在这浮躁飞扬的社会,坐下来潜心创作长篇三部曲,又是何等不寻常的寂寞事业!
正是得益于你这个建议,才有我如今这“三种体裁自传系列长篇”。我没有完全采纳你的建议去创作长篇小说三部曲,而是运用了一下发散思维,想到了用三种体裁的长篇组合作为自传。自传体长篇小说《归园》已于2010年7月完稿,写的是我的社会人生,侧重于生活层面;自传体长篇散文《你在》现已接近尾声,将于近日完工,写的是我文学生涯中印象深刻或有影响的人和事,侧重于文学层面;自传体长篇诗歌《无有》计划于明年进行,写的是我的思想感情,侧重于心灵层面。对于我这一构想,你毫不吝啬地赞许:“将独步文坛!”谢谢你啊,阳暖!你说出了我的心声,我就是要做一件古今中外没有人做过的事!这“三体一传”《你在》《归园》《独语》有朝一日结集出版,无论水平高低,都将是创纪录的。放眼世界,纵观古今,有哪位作家诗人著有三种体裁的长篇?更遑论三种体裁长篇自传!而这注定要由我亲手创造的奇迹,第一份功劳就该记在你名下。
不知是否受我影响,你也开始了长篇创作。你本来想等退休后才真正动笔的,架不住我再三催促,或许也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急性子,远远地看着我归园,看着看着就手痒痒了,不由自由动笔写开了《月光隋朝》。你和我不同,还“人在江湖中”,精力无法集中,所以你“很向往退休后的日子。”你非常欣赏南木那句“真正的人生从六十岁开始。”现在,你正等着“改非”。人家都很怕“改非”,视那为变相退休,说退下来之后就只剩下等死了,最多是种种花练练书法,你却对“改非”充满期待,巴不得上头早点宣布。你兴奋地将退休后全身心投入创作视作“为自己好好活一场!”是啊,你是该好好为自己活一场,做做自己喜欢的事了。几十年风风火火,仕途钱途也都赶上了趟,如今是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妻子贤惠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将一个家料理成一个安稳舒适的安乐窝;两个儿子,长子“学业有成,先后在意大利、瑞典、美国、法国等欧美国家举行的大型国际会议上发表了论文,做了书面发言,已在国际上崭露头角。”目前正在香港读博,还将有可能赴美、英等国继续攻读,必践对先人的誓言:“立大志、做大事、成大师。”小儿子虽不肯走循规蹈矩苦读成才之路,却是聪明、另类、时尚,今年也上了大学……如此好的环境条件,此时不写,更待何时?
你一边写着长篇,一边还关注着我的写作,关注着论坛。看论坛冷清,你不时写些文章贴上来,也坚持不懈地每周来灌灌水聊聊天。我的《归园》在论坛贴完,你即放下《月光隋朝》,耗费心血为我写了《远远地看你——归园巡礼》,这里且辑录几段:
《归园》,作者精心构筑的就是美的花园,向往和追求的是美的世界,理想的“桃花源”。
《归园》的美,有一砖一木的美,在行云流水般的叙述中,作者精心而又自然地穿插着自己的一些诗歌、散文,恰到好处地给一幅幅的生活图景以恰如其分的花边和点缀。诗歌《坐化一个世纪》、《惊喜》、《春日沉吟》自是诗意盎然,散文《杯中风景》、《偶然》、《迷失的纸船》也美不胜收。这一砖一木就像雕梁画栋,穿行巡礼中,你有时会禁不住地惊叹其匠心独运!
《归园》的美,是整体结构的美,整部《归园》,十六章,二十多万字,文笔流畅,节奏舒缓,结构紧凑,一如依山傍水浑然天成的园林建筑,不论是状山石泉涧,屋庐竹树,或者是描海角沙滩,草生木长,按之望之,深浅浓淡,如泼墨长卷,幽华可爱!
……正是这样的美的文字,导引着读者跟随着紫蕙们享受着“归园十日游”,追思起曾经有过的青春热血,将三十多年走过的路“一网打尽”,并借程中的口:“青年时期埋下的理想火种,还在胸口发烫,我们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是啊,温习过去,变硬了的心也会柔软的。岁月虽已流逝,人生慢慢变老,但我们可以对着太阳说:信念不会改变!
自然美艺术美在这里升华了,升华成心灵的美,这一刻啊,你尽可以把《归园》当成一幅画去欣赏,一幅绿水青山的画。
《归园》和《你在》这两个长篇的创作,历时两年多。你一直热切关注着,每一章写出来,你都第一时间阅读,并爽快地谈看法,无论弹赞,都那么诚恳。长篇写作是一个漫长的脑力劳动过程,接连几个长篇的创作,尤为漫长。如此的漫漫长旅,即使是惯于独行的我,也难免倍感凄惶,有时甚至也自我怀疑:这样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是的,我需要鼓励。我在写作上一向赖以借脑借力的南木,有他自己的观点:“长篇小说写慢点可能会让自己处于某个‘场’之中,这样也许有助把潜在的东西较自然地流露出来。交流是必要的,但也不是必要的。”他不愿干扰我长篇写作的“场”,一直保持沉默。作为同龄人,你充分理解我,知道背负着岁月长途跋涉,是越来越需要歇脚打尖的,而恰当的鼓励和批评,是最好的精神给养。真的,在这期间,你和晓露、望帆、范源等一帮挚友不离不弃一路跟进,是我的系列长篇计划得以顺利进行的一个必要条件。
我是独行者,孤独是我的常态。但不为人知的是,我从来也不曾真正孤独过。从青年时代开始,在我身上就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内心里无休无止地进行着对话。对,无论白天黑夜,无休无止。谈话对象并非绝对固定,但某一时期会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对话者。这种内心叙谈,并非我有意为之,而是不由自主、无法抑止的。我想我的神经官能症与此应有莫大关系。以前我曾为精神无法放松、得不到休息而深感苦恼,也曾想方设法去医治而未果,后来,我不再介意大脑是否得到休息了,习惯成自然,再后来则当成命运之神额外的赐予,心怀感激地加以珍惜。阳暖,以你的慧眼,该不难看出,《你在》这部长篇散文,实际上就是一场漫长的多人对话。全篇74节,每两节写一个人,写了39个人(筢草伴那节有三个人),全都使用第二人称“你”。但是,全篇所有双号节的“你”各个不同,所有单号节的“你”却始终不变,是独立于双号节里的“你”之外的另一个人。有好些《你在》的“你”生活原型质疑:“那单号节的文字,与我有什么关系?”确实并无明确关系。那等于是在这场漫长聚谈中,双号节“你”一个个依次出场,谈完就退下,而单号节里的“你”,是贯穿全场、始终在场的,我和双号节的“你”交谈时,单号节的“你”隐身为旁听者。我在与下一个双号节“你”交谈之前,转头对单号节的“你”说上几句……或许,将来你会为《你在》写评论、感想或萦思,所以啊,我特意在此点明。
阳光爽爽绽放在窗台,引着视线继续向外,一溪绿水依然有鱼儿悠游,溪畔的草木也还是那么青翠悦目。
然而我知道,这一派生机盎然,不是自然季节的真实,只是地域气候造成的错觉。
这时节,在南方说是深秋,在北方俨然已是冬天,在月历上也只剩下了最后一页。
是的,无论身处何方,必须正视的现实是:秋去冬来。
阳暖,你该是不怕冷的。那么,咱邀上三几同样不怕冷的朋友,一起翻过秋山,去看冬雪。秋山的斑斓收进行囊,冬雪的纯洁藏在心底。然后,咱们在稿格里生起一炉火,让纸鸽子变成火凤凰。
最后,为着你我曾经的忘记,尽管你早已读过并记住了,我还是要给你留下这一篇署名为不问圆缺的《寄语》:
秋来了。冬也来了。
收紧的皮肤提醒我,干涩的咽喉告诉我,燥热的艳阳还在恣意热烈,躁动的风已容不下水的滋润。
其实,何尝需要提醒,在盛夏中我就在点数着秋的脚步了。我看得见,在秋的披风末梢,冬正若隐若现呢。
我知道,我欠着你,欠着的不是一份情一份意或是一首诗一篇文章,我欠你的是整整一个夏天。当然,也许我欠的也不仅仅是你,也许我还欠着我自己。
所幸的是,我们在秋天的田野相逢,而且能够平静地相视微笑。你手里不拿收租的算盘,我手中的杯盏盛满澄明。
朋友,请饮了这一杯。这杯里,不是醉人的酒,也不是醒人的茶。这杯里啊,只是润人的水。
然后,我们一起铺开河山浸染时光,勾勒出那渐渐模糊的横竖捺撇,重注那久已风干的省略号。
不问风雨过后有没彩虹,不问水落之后是否石出。不问远游的人在哪歇脚,不问院前的树叶飘何处。不问春江的水是寒是暖,不问秋夜的月是圆是缺。
无需问,也不必说,你在你该在的地方,在我身边,在我梦中,在我心里。
每一片云彩是你,每一道风景是你,每一个音符是你,每一行文字是你,每一闪光影是你,每一寸空间是你……就算我耳聋眼瞎,就算我鬼迷心窍,我都能辨识千变万化的你。
我知道,任何缺失都无法真正弥补,但亏欠的必须偿还。如果无处可还,我就让生命的锦书铺遍海角天涯!
我也知道,偶然是自然族类中最不能期许的变数,同向平行是最没有变数的距离。
我更知道,真情的付出,根本就不图任何回报;真心的交往,也不会在乎有形无形。
我不问,也不说,只在心室为你保留一个雅座,只待有一天,我们联手为平淡日子画上一个炫目的感叹号。
即使人生真有百年,属于你我的,只不过是一个零头。即使山水真会相逢,能够记取的,不外是那回眸一笑。
世间太多无奈,人生太多无测。人啊,拥有一份极致浪漫无异于追寻海市蜃楼,寻找一位知己也如水中捞月么?
据说,有两颗行星曾在某时某刻擦身而过,但并未曾撞得粉身碎骨也未碰出绚烂火花。据说,这两颗行星将在某时某刻再度相遇,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一次,它们的相会将是怎么一种情形。
朋友啊,我们不是行星只是凡人。上苍不曾设定我们运行的轨道,但冥冥之中似有注定,我们在这一生中必定相遇,必定相知相惜,必定如此这般地若即若离,遥遥关注。
存在的必然是合理的。那么,就让我们在情理之中,期待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一如残旧的木鱼,敲击出满院安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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