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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遗落心语 [打印本页]

作者: 利强 时间: 2009-8-2 14:29
标题: 遗落心语
　　2001年仲夏，因考取了机动车驾驶证不久，驾驶技术尚不熟练，听从父亲的吩咐，从东莞回到紫金家乡，到他同窗老友投资的碎石场上，每天跟随一辆老旧的东风车运送建筑石料到河源市区去，让开车的老司机传授技能，空车时到了路宽人少的地方，就让我掌握学习一下，熟悉路面情况，积累驾驶经验。
　　家乡仍是农村，经济条件相对落后，那时我在叔叔家落脚，与他一家七口人同住在只有一层楼的平房里，房间不多，所以晚上只能和16岁的大堂弟雄仔同寝一张床，没想到一个月后，雄仔发生了严重车祸。
　　那天我一如既往跟车去了，傍晚时分回到家时，堂妹碧珍神色忧虑地告诉我，雄仔哥开摩托车摔倒了，很伤，现在镇卫生院。
　　我随后赶到卫生院，叔叔已经在那里了，雄仔躺在床上，吊着点滴，头部明显有肿块，身上血迹斑斑，衣服几处破烂，昏迷不醒。叔叔几次高声喊他，他也只是吱唔一下，似在回应，伤势不轻。
　　那时已晚上七点多，离出事近两个小时了，人又不省人事，卫生院建议到市中医院去检查，中医院专项治疗骨科，设备齐全，医生技术相对过关。
　　叔叔没多加考虑，叫来村里一辆小四轮，我也一起，把雄仔抬上车，半个小时后到了市中医院。
　　登记、办理、交费，一个小时后弄妥这些手续，把仍昏迷的雄仔推进了X光室拍片。结果没多久出来了，腰椎骨有断裂的迹象，但X光拍出来的只是黑白模糊影像，效果不理想，医生要求照CT，详细而清晰，能较完全看清伤口的断裂程度，顺带扫描脑部等部位，看没有受到重创，但要先交钱。
　　叔叔一家主业务农，农闲时为村人建造房子担当小包工头，出卖体力，婶婶养猪养鸡种菜，忙完家里大小杂务与农活外，也到建房的小工地做做散工，辛苦一天下来也有十来元，帮扶家用，但夫妻俩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辛苦个不停，收入仍是不多，然而负担着四个孩子和一个老母亲，可想而知，是如何的捉襟见肘。但为了医治长子，纵然倾家荡产，也不能犹豫。叔叔走出了医院，吩咐我守在那里，他一人去借钱了，直到凌晨时分才回来，但财务因等太久而回去歇息了，透视放射科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没有交检查费的平民百姓连夜加班。只好等第二天了。
　　天亮上班后，交过透视检查费，把雄仔推移到了CT室时已近中午，离发生意外已过了十几个小时，雄仔也已醒来，感觉浑身锥疼，下半身却动弹不得，也不听使唤，这令他嚎叫不止，小小年纪何尝受过如此的折腾？
　　CT结果也出来了，后背正中处，腰椎骨断口明显，这意味着什么呢？腰椎骨内下半身所有神经中枢在那儿经过，断裂就意味着控制下半身的神经组织受损或者坏掉了，那么结果有一个可能，下半身不遂。
　　自家孩子如此不幸，对任何一个家长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但叔叔没有伤心抱怨，他神色凝重，思想纷乱后冷静过来，找医院商量，问还有什么方法没有。
　　医院的领导医生们召开闭门会议，建议做做手术看看，看能否把断裂的腰椎接驳回去，但手术费需要六千元，凑足交上后才可以实施。
　　听到有一线希望，谁会放过？叔叔又为筹钱奔波去了。
　　交钱、签字、打指纹，手术是在次日中午进行的，我陪叔叔在手术室门外等待，见他在来回踱步中，内心沉重不安地连抽了不知多少根烟。二个多小时后，雄仔给推了出来，麻药令他昏迷，身上的血迹和伤口明显清理了，手术在背脊上，已沾满医用绷带，整个面积又宽又长，占了大半个背部。
　　叔叔问医生手术的情况，医生的口吻轻松闲常，手术还算顺利，能不能愈合，需要时间观察等待。叔叔稍微放心，然而几天来，奔波加担心，几乎没有合过眼，一脸憔悴，趴在雄仔的床沿睡了过去。
　　由于雄仔刚刚进行了大面积大幅度的手术，药液吊个不停，每天都要吊几大瓶，要么是消炎的，要么是营养补充，或是药理性治疗的。
　　几天来我一直在医院照顾雄仔，有时见雄仔因椎心裂骨般的疼痛难忍而嚎哭，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苦闷的心情更不是味道。然而雄仔又几近瘫痪，只有头和双手能动，不能指挥下半身，大小便失禁，不得不插一条管道引入膀胱，把尿液引出尿袋，满时再放掉；床上放有比较透气又薄垫，拉撒脏物遗留在上面可以更换……
　　照顾一个完全不能自理的病人，除了喂食外，擦身子、翻身、处理大小便，药液滴完了要通知护士更换或者拨走针管，病人有什么状况要及时通知医生。那年我才22岁，年纪颇轻，当然不适应。但农村每家每户都很多事务，婶婶除了照顾孩子和老人外，还有猪、鸡、菜园、田，等繁多的琐碎要打理，一些远亲近邻来了探望一时半刻就走，他（她）们也没有时间帮忙日夜照顾，所以，待业青年的我，不得不和叔叔在病房里日夜轮流照顾雄仔。
　　几天后，雄仔的腿曾有轻微的抽搐，起初大家都以为有反应了，高兴不已。但雄仔却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问医生也回答说的模棱两可，说这抽搐很平常，仍要观察下去，任何伤病都没那么快痊愈，要有耐心。
　　没办法，我和叔叔只能在继续轮留照顾中等待佳音出现。
　　由于在普通病房，没有电视，只有几个病友一起，但见病友走的走，来的来，雄仔的情况却越来越不明朗，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牢笼一般的医院，挺让人难受的。护士每天给雄仔清洗伤口、换药、换胶布绷带，我看到了雄仔的脊背上，那接近二十厘米长的手术口，长长的刀口边缘血迹发黑，一道道手术线有序缝合，密密麻麻，一眼错觉还以为蛰伏着一只大蜈蚣，想象到假如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的滋味？不寒而栗。但见护士们在护理时，淡定从容，手法娴熟，其中，我认识了一位年轻的护士。
　　她叫晓燕，身材不高，但苗条匀称，一张青春脸庞端正精致，虽不是特别漂亮，但一双水灵眸子给人温文娴静的感觉，总有一种无言的笑意在待人接物间散发，给人好印象。

作者: 利强 时间: 2009-8-2 14:30
　　那时我还没尝试过恋爱，22岁了，爱情仍是一片空白，有些失败。实话说，遇见晓燕，心里有股莫名的喜欢，每逢她来病房巡察或护理，微微的悸动在心头荡漾，总想寻找机会与她谈多两句。晓燕不像其她护士总是表现出任务式的淡漠模样，她往往都很有耐心和细心，除了对雄仔的体贴护理外，对家属的安抚慰问也在言谈之中。
　　如此有爱心的体现，在我心里更增添了几分好感。
　　几天后的晚上，叔叔回家处理一些事情去了，要天亮才过来。我一个人看护雄仔，不禁又感到苦闷难熬，但一个身影的出现，这些不良情绪立即烟消云散，因为，晓燕上夜班。
　　夜里的工作比白天少很多，晓燕忙过一阵后，可以坐下休息了，我找到了机会，上前去与她说话聊天。
　　同是年轻人，思想较近，很快说到一块了，原来晓燕比我小一岁，家在市区，卫校毕业后就到中医院上班，快两年了，工作颇见忙碌但不辛苦，工资和厂里的打工妹没差多少。
　　至于我的情况，有点难启口，是失业还是待业呢？然而家境又不宽裕，自己也给不了答案。晓燕没在意我的这些，不像别的女孩，总喜欢打听他人的事情，家境优越的就多侧目几下，才拿出更多的热情来。
　　与晓燕接触期间，除了谈弟弟雄仔的事情外，晓燕还讲了不少工作内外的事情，两人聊得轻松自然，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至于我在医院的苦闷，晓燕也理解，她也告诉我，她初到医院时，看见不幸死在病床上的伤者或老人，心里不免恐惧，几天不舒服，连饭都吃不下，但渐渐就习惯了；还有医院内一些不良风气，收授红包，医生和护士的收入几乎天壤之别，很多年轻的护士自然而然与未婚的医生相爱，或嫁给了他……
　　每逢晓燕都上夜班，就便宜了我，可以和她聊天聊心情，谈各自的经历与见闻，话语共通，渐渐地，盈生在心中的好感在一次有意无意中，触碰到彼此一条敏感的情弦，望着她那水灵灵的双眸，心下喜慕难抑，却不知从那开口，不知如何表白。
　　没办法，没经验！胆子不大，脸皮也不厚，只是心细有鬼用啊？
　　心灵手巧的她，似乎看穿了一个男孩子的心思，水灵的星眸闪了闪，略微含羞而平静告诉我，她曾经有个男朋友，但是纨绔子弟，一身不良恶习，自己给骗财骗色了，现在也偶尔纠缠着她，但她早死了那份心，太让人失望的初恋……
　　如此坦率告诉我实情，是打开心扉让我驻入吗？但对她的感觉，连自己也说不清，喜欢是不用说的了，然而该从那里开始呢？不知道。真让人困惑。
　　雄仔手术后近二十天了，下半身依然没有反应，医生的回答仍是观察。一些亲友们来探望时，都不免惋惜，雄仔还只是十六七年华，若然腰椎无治，可能要残疾终生，日后怎么过？
　　这急死了婶婶，几次泪水失禁，加上住院医疗的费用每日攀升，大半个月叠加下来，犹如一座房子盖下了来，重得叫人窒息。
　　我把雄仔的情况与晓燕分析，晓燕说不太乐观，虽说腰椎做过了手术，但手术有成功与失败之分，纵然表面成功了，还有风险与变数在其中，希望他还年轻，再生能力强，或许还有机会。
　　可怜雄仔不但没有半丝康复的迹象，反而惹来多种并发症，肺功能出了问题，太量的痰血积在其中，吐又吐不出来，呼吸又十分辛苦，几度窒息。情急之中，医院唯有在他的喉结下端开了个两厘米左右的口子，用仪器吸出来，而且引出一条管，每当积痰太多的时候，可以叫护士过来，用仪器把脏腑发炎的痰血取出来。但这些又给雄仔增加了犹如百万千剐的痛苦折磨，也叫我十分不忍，服侍病人是那么的苦闷与压抑，爱莫能助。
　　一个晚上，我鼓起勇气约了晓燕出来，一同在新丰江边上漫步，除了欣赏江边的热闹夜景外，也谈市区的某些繁华、曾经岁月里一些往事，与及对未来的打算。晓燕说，她打算年底辞职了，离去中医院后开准备一家药店，自己经营。
　　我鼓励与祝福她，小小年纪有这个算盘是不错的。但我心里有些失落，忽然觉得，虽对未来有想法，但目前的驾驶技术还不过关，找份工作不容易，家又不在河源，假如雄仔出院了，自己回到父母身边，还有机会再见晓燕吗？
　　虽未曾触碰过情网，但有些东西是要考虑的，喜欢归喜欢，然而能不能走到一起，不得不权衡分析，虽与晓燕一起时，感觉没距离，彼此都很开心，然而在现实情况的无形干预下，距离早已存在了，叫我真的不知所措。
　　晓燕仍是那样文静，浅笑依然，月柔水静的岸堤边，一个高大一个苗条的身影稍显距离，漫步着缓缓前行，轻声细语到了凌晨时分，夜了，我送她回去，然后往厌倦了的医院走去。
　　后来，医生很平静地说手术不成功，其它没谈。但等于是下了“终身监禁”的判决，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从此要卧床到老死了。
　　叔叔神色凝重，之前已听说佛山中医院骨科十分了得，全国闻名，一些亲友建议送去佛山医治。但叔叔一时间犹豫不定，问我意思如何。我觉得试试是可行的。
　　临行前夕，特地与晓燕告别，记住了彼此的Call机号码，她也意味颇长地目送我离开了。
　　我与叔叔一同送雄仔到了佛山中医院，在那儿过了一夜我就回东莞的家了，后来再也没有到佛山去，叔叔请了位阿姨一同照顾雄仔，一个余月后却把雄仔带了回来，腰椎骨断裂，纵然是有名的大医院，也水平有限。
　　多年后接触到一位年轻的骨科实习医生，告知并询问有关情况。那医生回答说，腰椎摔断后的五六个小时内马上实施修复手术，还有机会愈合，时间过了神仙也救不了。然而想起在河源中医院时，CT检查出实际情况后离出事都两天了，医生们开会商量建议做手术……
　　雄仔送回家后一直躺在床上，买回轮椅他也不会坐，没办法，全身上下只有头和双手能使点劲，下身半点感受也没有，软绵绵的任人摆弄。到后来他越发消瘦枯黄，身上多处地方因久卧而糜烂，甚至骨头都露出来了，全身上下萎缩得也只剩下皮包骨，2003年夏末，一颗年轻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如流星划过，永不回来了，只留下亲人们永久的惋痛。
　　雄仔从受伤进医院、转院、回家疗养，直到逝世，二年时间里花了近十万元，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辛苦半辈子也未必能存到这个数目。
　　凡是知情者都惋惜不已，钱没了，人也去了……
　　许多年过去了，婶婶的伤痛也淡却了，然而一直到现在我从未看见叔叔叹过气，很多时候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沉默与坚定，从未抱怨与自责过谁，他依旧每天辛苦忙碌，操持着一个家，渐渐还清了所有债务，还在原房子的基础上，加建了一层，精心装修了一番。
　　如今叔叔将近知命之年，长女必珍已经出嫁并做了妈妈，次女也外出工作，最小的儿子在读中专。原本他可以轻松下来，不用每天操劳，但他觉得享福还不是时候，多年来都在找机会投资做生意。
　　反观叔叔，虽然他没有读什么书，出身贫困，但他的那份坚强恰似剑兰的性格，再累再苦再痛，也从没掉过半滴眼泪与抱怨半句。多年来，自己每每在消沉失落，甚至悲观迷惘之时，都会想到自己的这位亲叔叔，记起他的点点滴滴，以唤起像他那样的坚强……
　　至于晓燕，那年送雄仔到佛山而离开中医院后，曾多次联系她，彼此除了问好与聊闲常外，她也关心雄仔的情况，并送上祝福。其实，她的语气依然如故，要我到河源的时候，记得找她玩……但在第二年，我找到工作后，也找到了一位女友，再后来Call机没落潮流，手机流行兴起，我们失去了联系……
　　如今整整八个年头过去了，回首往事，不免感慨，甚至自责悔恨，假如当年自己执意留在家乡或努力在河源谋求出路，人生一定会转变到另一个方向去，或许现状也不会是危亡难断的婚姻了……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虽然与晓燕没有点燃爱情火花，但当初与她在医院邂逅，相识相知，宛然初遇美丽的爱情之花，只可惜自己没把握住，错过了。留下的，只是内心深处永久的，淡淡的，温存的，余香！
　　假如有一天能在茫茫人海中与你相遇，我想我仍能认得你，永恒不变的苗条身姿，亲切笑脸，水灵星眸，那时我会送上代表祝福与问候的百合花给你，以明我心！

作者: 南木 时间: 2009-8-2 14:46
欢迎新朋友，多来。
文章脉络清晰、情感真挚、语言流畅。夹叙夹议的方式也能比较有效地展现自己的内心世界。
提点小意见供你参考吧：写法传统了点，稍平。

作者: 柯默默 时间: 2009-8-2 14:50
也许很多事情，都是在时间淡去之后，才能淡定地说起。
这些话语，听来无奈伤心，也让人扼腕叹息间咒骂几句。人生之事，祸福相依。
问好利强，欢迎。

作者: 利强 时间: 2009-8-2 16:45
[quote]欢迎新朋友，多来。
文章脉络清晰、情感真挚、语言流畅。夹叙夹议的方式也能比较有效地展现自己的内心世界。
提点小意见供你参考吧：写法传统了点，稍平。
谢谢南木老师点评！
呵，就是传统的写法，晚辈对散文可真是半知不解，觉得顺就算了。现上来论坛，当然希望得到指教与批评了！

作者: 李勤 时间: 2009-8-3 16:12
又见楼主。
文章记叙详尽，比较朴实。看到后面，有些感慨。记得去年还是前年，楼主曾在论坛发帖说到结婚及其后一些情况，如今在这里却见到出现了“危亡难断的婚姻”字样，人生无常啊！

作者: 利强 时间: 2009-8-3 17:05
没想到一下子给认了出来，惭愧啊！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李老师已过知命之年，相信比学生还要有更深的感悟。
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再长篇详尽而真实的叙述吧。

作者: 李勤 时间: 2009-8-3 17:14
[quote]没想到一下子给认了出来，惭愧啊！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李老师已过知命之年，相信比学生还要有更深的感悟。
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再长篇详尽而真实的叙述吧。
记得以前在你文章跟帖时说过，某些人和事，在记述时要注意对方的感受……
我一向认为，朋友也好爱人也好，即使分手了，毕竟相亲相爱过，事后说及或写及，应该尽量避免互相伤害。如果对对方形象有损伤的，最好还是隐忍了吧。

作者: 吹沙寻石 时间: 2009-8-3 23:25
等到婚姻破裂时才想起过去的恋人，迟了！

作者: 利强 时间: 2009-8-5 14:55
[quote]
记得以前在你文章跟帖时说过，某些人和事，在记述时要注意对方的感受……
我一向认为，朋友也好爱人也好，即使分手了，毕竟相亲相爱过，事后说及或写及，应该尽量避免互相伤害。如果对对方形象有损伤的，最好还 ...
谢李老师提点,这一点,现收敛很多了!以后也会逐渐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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