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第十一章
迎着朝阳,紫蕙一行七人由章秉诚引领,分乘两部敞蓬车,朝着程中所说的“社会主义新农村”进发。
时值初夏,天气还不算热,阳光晒过的风漫涌而至,春花的余香夹带着青草的味道,令每一个人都惬意地仰起脸,绽开笑靥。
车子驶近,紫蕙看到一片傍依溪流而筑、规整别致的房舍,在竹影扶疏中显得清新喜人,一点也不比城市里的别墅区逊色。
“这就是清溪村。原来只有五六户人家,没有名字,归属溪对面的横岭乡管辖。程总规划建归园时,选中了它作为安置周边散落农户的村址,根据这条溪流起名叫清溪村。程总说,当年务农的知青场,就叫青溪……”章秉诚指点着前方的村落,介绍着。
“当年我们那个知青场所在地叫梅岭,我们那个队所在地才叫青溪。从梅岭到横岭,从青溪到清溪,真有意思!”紫蕙随口应答。
沈茵感叹:“真是无巧不成书!”
舒广畅也深有感触:“有时候,真的不得不说造化弄人,时光倒流也不是只在书里才看得到的。这位程总这是巧夺天工呢,真有才!我们在这归园待了好几天,参观完清溪村,也该打道回府了。未能与程总见上一面,挺遗憾的。”
章秉诚紧接着说:“程总很快就会回来了,老师们多待两天,到处看看。程总回来后,可能还有安排。”
“就是,急着回去干嘛?那电视诗歌散文的事,还得找时间碰一碰呢。”紫蕙说。
“那这两天就碰碰吧,先弄出个框架,再把任务分解了。”舒广畅爽快地说。
紫蕙问章秉诚:“章助理,咱们能不能暂不进村,先去看看清溪?”
“当然可以。这清溪天然清澈,是值得一看。”章秉诚立即叫司机直接开到溪边。 车停在溪畔竹林边上,大家沿溪散开漫步。
这清溪真说得上名副其实,真个是清澈见底,溪底多是沙石,不见泥垢。溪流不急不缓,淙淙而来,安静得像熟睡的婴孩在摇篮里晃悠着,到了石块突起之处可就生动起来了,上窜下跳,左冲右突,水花四溅,活力毕现。溪畔翠竹婆娑,垂柳摇曳,菖蒲、水葱、海芋、鸢尾、竹叶兰、水蕈等水生植物,东一丛西一片地分布杂陈,细心的看得出有些是自然生长的,有些是人工栽种的,粗心者却一搭眼就惊艳赞叹:好一条清香飘逸的溪涧!
紫蕙找到一水浅处,脱鞋下水,到溪流中找她的感觉去了。不久,大家都听到了她惊喜的喊声:“看,有坑螺!”
大家趋前,只见紫蕙站在淹过小腿肚子的溪水中,双手捧着几个坑螺,满足的笑意荡漾在脸上。
沈茵一见,立即脱了鞋,挽起裤脚,走到溪里弯腰摸起坑螺来。
“哇,真的吖!”李敏孜嚷了一声,转对章秉诚发问,“这螺能不能吃的?”
“能吃,是这里的特产呢。清溪坑螺,远近闻名,城里的几家大酒店都来这里订货。”章秉诚大声说,“清溪的上游是横岭水库,流经林总的无公益农业生产基地和咱归园。因为都进行无公害生态建设,不追求高效率,不搞机械化,不使用化肥,所以这一带的生态环境得到很好的保护,溪水和空气都非常清淳……”
章秉诚话没说完,几个人已经相跟着下水了,有摸坑螺的,也有撩水泼人闹着玩的。
一番闹腾下来,大家把各自摸到的坑螺归拢来,拿袋子装了,都说够炒一碟的了,舒广畅还在溪里找到了一块喜欢的石头,洗濯干净了,当宝贝一样抱着。
“好了,摸一些过过瘾就好,别摸尽掏绝了,得给清溪留种啊。”紫蕙扬声喊。
吴奇骥没下水,就在溪畔,拿着相机转悠着,时而下蹲,时而跷脚,时而侧身,甚至趴在地上,不停手地拍摄,把同伴们“聊发少年狂”的忘情一刻尽收镜内。
叶子青兴奋地说:“咱们中午就把这螺炒了吃!哎,是炒好还是煮好?”
章秉诚笑着说:“刚摸上来的坑螺,还是得放在盆里养些时间的,要不就会有土腥味。坑螺有得吃,咱们中午就在村里吃坑螺宴,焖、蒸、炒、煮……各种做法都有,花样多着呢。”
“好,‘鬼子进村’喽!”李敏孜笑嚷,忙着整妆。 到了村边,紫蕙让司机把人放下就往回开了,一行人步行进村,为的是不惊扰村委会,免得他们派人接待陪同,可以自由自在地逛悠,尽可能寻找真实的感觉。
一行人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闲逛着。村舍建筑看得出是统一规划的,中间是最高的六层楼,然后依次递减,最外面的一圈是二层小楼。村道全都铺的是麻石,非常平整、干净、宽敞,村道上不见堆砌杂物,不见老人倚门拉家常,不见儿童追逐戏耍,更不见令人恐惧的狗及粪便。穿街走巷之际,两耳听到的也不是家禽牲畜的鸣叫,而是麻将搓动的声音。多数人家都把一楼改为店铺,各种各样的店都有,卖日杂商品的,卖土特产的,卖捕捞工具的,卖通讯设备及配件的,还有发廊、酒吧、网吧、沐足中心,棋牌康乐中心,当然更多的是各种名号的农家菜馆,主打招牌菜果然是清溪坑螺……到了村中心,那栋六层大楼颇有些壮观,原来是村委会办公大楼,周边有学校,幼儿园,敬老院,卫生站,文化站,超级市场……居然还有派出所!
“天哪,这哪是什么农村?分明是个袖珍城市!”紫蕙感叹。
“就是太冷清了,有点走进空城的感觉。”李敏孜撇撇嘴说。
一圈兜下来,总的感觉是安静。太安静了,村道上几乎没碰到什么人。
紫蕙突然省起,来的路上,经过的田地,也是空荡荡的看不到人,不由纳闷:“人都干嘛去了?”
章秉诚解释道:“现在的农村,青壮年都流入城市,留守的都是些老、弱、妇、幼。清溪村这样的算好的了,留下来经营的不少。不过,日子过好了,就不再死守着庄稼在地里刨食了。”
舒广畅环顾四周说:“你们留意到没有?过去的农村,家家都是门户大开的,关着门的肯定是没人在。现在呢,跟城市里一样,除了铺面,都关起门各过各的了。”
“嗯,以前回知青场路过青溪村,村头榕树下总聚着一些人,都很亲热地招呼我们进去喝水、歇歇脚再走。现在,这么漂亮的村庄,却感觉不到农村的那种淳朴。真的,就像走在任何一个城市一样。”沈茵也发着感慨。
“城市文明淹没了乡村风情。喜乎?悲乎?”一向沉默寡言的颜尚可,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几个人闻言都一愣。
“咱们可不能老这么走马观花地逛着,应该找个切入点深入一下。”紫蕙说。
章秉诚接道:“要不就到村委会坐坐?他们会提供详细资料。”
“他们提供的资料,是需要的,跑不了。但我们更想得到的,是一般村民的说法,摆不上台面的那种。你能不能带我们进随便哪家聊聊去?”紫蕙具体提出要求。
“一般村民,我不太熟悉,有交往的都是村干部。”章秉诚为难地说。
“这样好了,找家菜馆吃饭去,吃着喝着,话匣子自然而然就打开了。”舒广畅不愧是“故事篓子”,掏摸故事很有一套。
章秉诚引着众人进了一家叫做“好再来”的农家菜馆。
一进门,菜馆里从老板到跑堂的都和章秉诚打招呼,显然是熟客了。
和整个清溪村一样,这家菜馆人气也不旺。偌大的大堂里,也就只有两三张桌子零散地坐着几个人喝酒吃饭。
舒广畅提议:“咱们就在大堂里吃吧,反正也不噪杂。”
于是,大家就在大堂挑了张大桌子围坐下来。
章秉诚交代菜馆老板:“叫大厨用心点,拿手好菜尽数上,客人们吃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菜馆老板点头称是,忙着去张罗了,点菜这道手续也免了。
章秉诚对大家说:“这家菜馆的菜味道好,用料、做工都很地道,花样也不少,加上待客有道,在这一带口碑很好,很多回头客。”
果不其然,热腾腾的紫苏炒坑螺刚一端上来,菜馆老板就送上水酒敬客:“这几位看着面生,该是远道而来的了,小店蓬荜生辉啊,送上几瓶本地产的清溪酒聊表心意。这清溪酒甜中带酸,开胃养颜,男女老少都适宜。”
紫蕙示意章秉诚,邀菜馆老板坐下来一块吃。
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一碟坑螺,大家交口称赞这螺炒得恰到火候,清甜爽口,还来不及品味就滑进了肚子。菜馆老板乐呵呵地陪着喝酒。
紫蕙吃螺的间隙,对着老板提起话题:“菜做得这么好,生意一定很旺吧?”
“目前生意还没做开,主要是客源有限。本地人来吃,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好赚他们的,只是维持一个人气。”菜馆老板摇头,指了指大堂里另外的几个食客,又转头对着章秉诚堆出笑脸,“就指望他们的归园开张,招来大批观光游客,带旺周边生意。”
舒广畅及时夸他一句:“老板有眼光,放长线钓大鱼。”
紫蕙灵机一动,说:“这几位是本地人?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请他们过来一块吃吧,人多吃着热闹。”
章秉诚应声而起,过去邀请那几个人,说今天这餐饭就由他作东了,来者有份,大家一起吃喝图个热闹。
那几人自是乐意,于是大家起身,搬动桌椅,把两张大台拼在一起,大堂所有客人坐在一起,还空着几把椅子留待后来者。
一道道富有特色的坑螺菜,笋干焖坑螺,青椒爆炒坑螺,清蒸清溪鱼坑螺,土鸡炖坑螺,还有坑螺坑鱼粥,一道刚撤下,另一道又端了上来。
“小小坑螺,做出这么多菜式来,真不简单啊!”舒广畅这个“故事篓子”抛出引子,“向老板刺探一下商业机密——这坑螺是自己店里伙计去摸来的,还是向村民收购的?”
菜馆老板呵呵地笑:“大哥说话真幽默!这哪是什么商业机密?起先,各家各户是想吃了就去溪里掏摸,后来这坑螺出了名,就有了这些坑螺菜馆。开菜馆,也想叫伙计去摸坑螺来着,可合计下来还是向人收购划算些。这也叫各有各的生财之道。喏,这位坚叔家里就是专门摸坑螺的。” “哦,坑螺专业户!村里干这行的多吗?”舒广畅接着问。
那位被指为坑螺专业户的坚叔,一脸的晦气,叹气说:“这种活,有本事的人谁愿干?”
“不是吧?坑螺销路好,赚钱应该比种田快。”李敏孜快嘴说。
“收入是比种田好些。但是,你想想,成天泡在水里,那腿脚腰骨,不得落下毛病?”
“那是那是!”叶子青拿起一粒坑螺,把玩着感叹,“谁知盘中螺,粒粒皆辛苦。”
“其实干哪行都免不了职业病。”章秉诚显然对此有过思考,“腰酸腿痛算不了什么,我觉得对靠摸坑螺为生的人来说,市场拓展以后的竞争才是要顾虑的。清溪就这么一条,出产的坑螺怎么多也多不到那里去,到时订购的多了,供不应求怎么办?个个都抢着去摸怎么办?”
“是啊,加上游客也都去摸,坑螺只会越来越少。”紫蕙沉吟道。
坚叔皱着眉头说:“这条溪一直没人管的,谁想摸坑螺都行。以后旅游业要是发展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样管制呢。怕只怕地方旺起来,饭碗也打破了。”
紫蕙迟疑地说:“哦。这溪没人管?看溪畔花草,不像没人管的。”
章秉诚解释:“建村之初,程总就特别交代村委会,要在清溪上花足心思,修整溪畔,栽花种草,还不要显露人工雕琢的痕迹,要让清溪保持天然而又清新怡人。这方面,看来村里做得不错。坑螺方面,得有一定的管理措施,否则,往后就又得吃人工养殖的了。”
“那就不是清溪坑螺了。”李敏孜和叶子青不约而同地说。
舒广畅递了支烟给坚叔,顺藤摸瓜地问:“大哥家里是摸坑螺的,却跑到餐馆里来吃坑螺,很不合算啊,怎么舍得花这个钱呢?”
“是我家里人在摸,我不干这个。”坚叔含糊其辞。
菜馆老板打哈哈:“坚叔是好命人,不受这份苦。他儿子是有本事挣大钱的,年年节节的回来一两趟,就够他享受一年了。”
原来,坚叔儿子到城里谋生去了,混得还可以,能往家里捎点钱,坚叔好喝两杯,更喜欢“小赌怡情”玩两把,摸坑螺自然比不上摸牌那么上瘾,于是老婆、女儿、媳妇都去摸坑螺,坚叔只负责联系买家把坑螺卖出去,赌牌输或赢,都会和牌友到菜馆来喝上两杯。
“日子能过得这么逍遥轻松,也挺令人羡慕呢。”舒广畅宽慰道。
“就是。不像我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摸坑螺都不行。”坚叔的同伴插嘴说。
“大哥你做什么营生?”舒广畅追着问。
“唉,没脸说,我是在吃谷种。” 看大家都一脸不解,坚叔替同伴解释:“他家劳力少,一个女儿刚跟人出去打工,还没闯出门道来,小儿子才读初中,老婆体弱干不了重活,他本人和我一样喜欢喝点赌点,只在自家一楼开间门面,让老婆卖点日杂百货,日子过得比较紧巴。吃谷种,就是靠搬迁赔偿金补贴家用。”
“哦。”舒广畅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
“村里像这种情况的,多吗?”紫蕙无目标地问。
坚叔不假思索地回答:“多,普遍着呢。住着好房子,手头有几个钱,就都不愿下死力干活了。农村人哪,就是命贱,骨头轻,受不得富贵。”
“其实,人都这样。”紫蕙叹息,接着再问,“那你们有没分到田地?田地怎么处理?”
坚叔谈兴渐浓,答道:“田地和房子,都是按人口分的。有些不要田地和房子的,就直接拿了钱,到外面去发展了。分了田地没人耕种的,有的请人代耕,有的租给别人,也有的就丢荒了。”
紫蕙打破沙锅问到底:“租给别人耕种?是本地人来租还是……”
“有本地的,也有外头来的。像庆丰哥就引来一位老板来投资,租了大片田地,经营经济作物。光是栽种年桔,就赚了不少。”菜馆老板接着话头说,指了指另一位食客。
庆丰颇为自得:“那是我侄儿。前些年在外面帮人管理农场,摸到些门路,刚好我这里有关系,就来这里自立门户干起来。”
“哦。那总的来说,你们的日子,是比搬迁前好些?”紫蕙说。
几个本地人点头默认,继续喝酒吃菜。
“也不尽然。”菜馆老板摇着头,感慨地说,“都说祸福相伴,真的是这样。眼下多数人家的日子是好些,但过十年八年又怎么样呢?看得到的,就有几户乐极生悲。没钱时苦苦捱着,有了钱不作长远打算,疯赌疯玩,甚至去吸毒,到头来弄得家破人亡,惨哪!”
“有这样的事!能不能细说说?”舒广畅兴趣大涨。
菜馆老板摆手,不愿多说。还是坚叔爽快,喝尽一杯酒,说:“说说就说说!就拿和庆丰一块迁过来的那一家来说,儿子有了钱不学好,学人玩时尚蹦迪飚歌,结果喜欢上摇头,直摇进了局子里去,把两个老的气得病的病倒的倒……”
庆丰接过话头:“要说惨,还是兴财家最惨。兴财在外头瞎混染了一身脏病回来,把老婆孩子都传染了,给老婆拿刀捅了。老婆被判了无期,留下个病歪歪的五岁小儿,和患白内障的六十三岁老母。你说这祖孙俩过的是什么日子?”
紫蕙听着,只觉一股寒气由脚底直往上窜,不由打了个哆嗦。
其他几位也都动容,感慨嘘唏。
章秉诚站起来给大家敬酒,提高声音说:“别尽说这些扫兴的,败了胃口。毕竟这只是极少数。再说了,哪个地方没有这种事?”
“说的也是。”舒广畅接着说,“像刚才说的兴财家,日子怎么维持?”
菜馆老板说:“村里有‘低保’,亲戚邻里再接济点,饿是饿不死的。”
“哦,那还好。听你们说起来,都喜欢玩玩牌?都在哪儿玩呢?”舒广畅接着追溯。
坚叔和庆丰对看一眼,说:“我们只是小打小闹,打发日子的,就在村里,几个老相识聚聚,小赌怡情,输赢不外乎一顿酒菜钱。不像有的人玩得凶险,大起大落,那得到外头找大场子去玩。”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不愿透底的,舒广畅也就不再追究,“呵呵”一笑,劝酒声再起,大家又再专注于美味佳肴。
村委会早就做好了准备,紫蕙一行刚到,就被领进资料陈列厅。引人注目的是,厅中间有两个很大的地貌模型,一是“旧貌”,一是“新颜”。
仔细察看这两个地貌模型,可以看出,这一带以前是比较偏僻荒凉的,人口稀疏,近万亩土地上,才七零八落地分布着几个居住点,交通也很不发达,都是小路。而现在,已然是蔚为大观的生态农业基地,水库、归园、清溪村,山水相连,道路通畅。
村委会主任孙乃旺四十多岁,西装革履,一点也不显土气,很健谈,谈话之间还不忘招呼客人吃水果,同时还适时推介本地产的这些水果。
参观完村委会办公大楼,紫蕙的感觉是房子比人多,不由说出了声:“这村委会可真够宽敞!”
孙乃旺立即接了茬:“哈哈,有人说笑话,这叫做神小庙大。其实,咱清溪村的公共建筑,都一律往大里做。比如说敬老院,那么大一栋楼,就住那么三几个人。”
“想必这是有意为之。”舒广畅说。
“清溪村是新建村。上头有政策,一切都作长远打算,所以在筹划建村时就要有超前意识。搬迁时土地、房屋的分配和补偿,是非常复杂难缠的问题,既然要搞,就一次性搞好,免得以后麻烦。利用上头的优惠政策,咱公留部分留有余地,以后的村干部就好当些。”孙乃旺侃侃而谈,很是自得。
“公留的多了,村民们没有意见?”紫蕙问。
“怎么可能没意见?意见多着呢!农村人眼窝子浅,注重的就是实惠,当时就差没把我耳朵吼聋了。要不是上头撑着,还不知道怎么理顺!”孙乃旺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几位干部,“上级派了有文化的年轻干部下来,组成村委会,挨家挨户地做工作,让大家明白,村里的公益事业福荫着每一家,搞好公共建设,好处最终还是落到大家头上。”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着,都认为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系统工程。
“那么,入住敬老院要不要付费?”紫蕙又问。
孙乃旺回答:“要。如果不收费,只怕有些人自己跑到外面发展了,抛下老人让村里白养着,这样村里的负担就太重了。”
“那村里真正出现孤寡老人怎么办?他们有能力付费吗?”紫蕙还是疑虑多多。
一旁的会计解释:“搬迁进来的,每一户都分有房子和田地。外出发展的人家,要把房子和田地转手,必须经过村委会审批,家里遗留有不能自养的老弱病幼的,村委会就不批准。这样,保障了孤寡老人老有所依,最少还有房子和田地。孤寡老人愿意入住敬老院的,可自行将房子田地出租,也可委托村委会代为出租,租金足以缴纳敬老院的费用。”
“哦,这倒真是个办法!” “不过,这里毕竟地处偏僻,房子租得出去吗?还有田地,不是说有些人家的田地都丢荒了吗?”李敏孜发问。
孙乃旺“呵呵”一笑,说:“租金低廉是真的,租不出去倒不会。有些人家的田地丢荒是事实,但那不是因为租不出去,而是因为他们懒得经营,或者说是不愿出租。”
看客人们都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文书小彭细说因由:“村里人重实利,总觉得有田有地心里才踏实,自家没有劳力耕种了,也不愿轻易转让,总想靠这宝贝疙瘩换个大便宜,就这么拖着等着直至丢荒,但即使丢荒,田地总还在那里啊,看着心里安稳……呵呵。”
“在这租房,是怎么个价位?”颜尚可突然问。
听到这一问,大家“哄”一声笑了,都说画家听到房租低廉动了心,想在这里设个“诗画伴侣行宫”。
孙乃旺答道:“如果按平方单位计,租金肯定不抵城里的三分之一。但这里的房子都是单家独院的,整套出租,每个月费用也不少。具体的嘛,根据不同情况酌情处理。”
章秉诚插话:“老师们想体验田园生活,可以到归园来。归园无任欢迎!”
话说至此,自然无法再往租金上追究了,紫蕙换了个话题:“孙主任请别介意,我想知道,这清溪村的村干部,是上级任命的,还是村民选举产生的?”
孙乃旺爽朗地答:“最初,是上级任命的,一年后由村民大会选举产生。本人得上下抬爱,任命、选举都是村主任。农村人实在,只要实诚办事,干部不难当。”
“基层干部受的是夹板气,尤其是要处理搬迁赔偿这样的事情,难度一定很大,请多给我们说说。”舒广畅继续鼓动。
孙乃旺正要回话,文书小彭突然走到他身边,说起了悄悄话。
同时,紫蕙的手机也响起来,一接,竟是伍柏来的:“紫蕙,带着你那帮朋友到溪对面的碧涛大观来,我正在这儿参加‘新型农村生态建设论坛’。哈哈,还有一个人,一定是你想见的——苏虹。快来吧。”
紫蕙等人赶到时,苏虹正在台上侃侃而谈呢。
苏虹时任省农科院副院长,一身素雅套装,衬着高挑的身段,透着充沛的活力,一脸的神采飞扬,嗓音清脆圆润,词锋机敏而不失幽默。紫蕙看看苏虹,看看沈茵,再低头看看自己,悄声说:“好像老大姐比咱俩都显年轻哦。”
沈茵附议:“是啊。真弄不懂,她那么忙,怎么能保养得这么好?”
紫蕙笑:“等下好好向她讨教讨教吧。祝你们一个个越活越年轻,我反过来当你们的老大姐好了。”
“论坛”结束之后,苏虹扬声招呼紫蕙、沈茵,姐妹仨终于聚首。
然而这种场合是不会有清静时空的,聊不到几句,苏虹就又被人拉走了。
苏虹匆匆丢下一句话:“别急着走,回头我再找你们!”
紫蕙等人自是随遇而安,信步来到走廊上,放眼望去,哇,真是名不虚传!眼前那一片芳草翠绿,碧波荡漾,真让人心扉无限舒展,浮想联翩。
“阳州的生态环境确实搞得不错!”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赞叹,紫蕙心里也深有同感。
“紫蕙、沈茵!来来来,咱们找个地儿聊聊去。”郑向阳粗声大气地喊着走过来。
紫蕙诧异地:“你怎么也来了?搞安全保障也不必出动你的大驾吧?”
郑向阳大笑:“看你满脑子阶级斗争的,就不兴来个公私兼顾啊?这么多分散各地的老朋友碰在一块,多难得!”
郑向阳引着众人走进“桃源厅”,一边说:“苏虹一会就过来。”
紫蕙和郑向阳其实并不很熟悉,实在想不到什么话题可说,就回复她的沉默本性,低头吃茶点。
郑向阳和沈茵聊起下一代的事情,这家那家的孩子,倒是聊得起劲。
舒广畅和李敏孜、叶子青等人,又说起了清溪村,紫蕙不知不觉地也加入其中。 大家议论的焦点——耕种的人越来越少,人们将来的衣食如何保证供应?由此延伸出去,则是农民工在城市的生存状态,以及国家计生政策在城市和农村实施情况的失衡,社会人口素质堪忧……
这边厢七嘴八舌正聊得热闹,冷不防郑向阳爆一句:“你们这是当代版的杞人忧天!”
大伙一愣,都老大不小了,成名成家多年,还真罕见有人这么不客气地申斥呢。
紫蕙向大家介绍,郑向阳在梅岭知青场时是第一个知青党员、副场长,后来当了兵,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受过伤立过功,现任阳州市公安局副局长。舒广畅等人一听,知道是个厉害角色,就都将目光对准了他,大有一点“三英战吕布”的架势。
“请问郑先生,我们刚才探讨的,难道不是当今社会值得忧患的现象吗?难道你认为,衣食无忧者就不应该有如此忧患吗?”李敏孜率先发难。
“当权者忧患的,当然与我们不同。”叶子青也颇不客气。
“呵呵,得罪艺术家们了!”郑向阳面不改色,从容应答,“社会问题当然需要全民关注。不过,社会的发展,总有其必然的规律,有些东西是不需要太多忧虑的。比如说,刚才你们担忧耕种的人少了,人们的衣食供应会有问题。那你看看二三十年前,咱们国家的农业人口是占绝对多数吧,那时人们的衣食比现在丰足吗?再说,人的追求是随着社会发展而变化的。以前,为了跳出‘农门’人们打破头地争,现在,虽然农村人还往城里涌,城里人却也开始向往农村了,你们不就是吗?将来,当归园成为潮流,大批知识分子务农为乐,人口素质失衡的问题也就不再成为问题。吃的穿的也如此。以前穿着绫罗绸缎的是富贵人家,如今有钱有品味的就爱纯棉。以前大鱼大肉算是美味佳肴,如今是野菜粗粮引领健康时尚……”